编者按:丹巴绕旦(1941年7月-2022年8月29日),男,藏族,西藏曲松人,享年82岁。出生于西藏曲松的绘画世家,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藏族唐卡(勉唐画派)代表性传承人。生前系西藏大学艺术系藏美教研室主任 、教授。丹巴绕旦毕生获奖无数,1989年获得国家教委颁发的全国优秀教学成果奖,1990年获吴作人国际美术教育奖,1991年被授予西藏自治区优秀专家称号,1992年,作品《吉祥天母》在中国第二届民族文化博览会上获佳作奖,1995年获西藏文艺最高成就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1997年获曾宪梓全国优秀教师二等奖,2000年获得全国先进工作者并有诸多美术作品获国内外各种奖项。
我与丹巴绕旦老师同住在拉萨河边的仙足岛生态住宅小区。他今年(注:2018年)77岁了,个头比较小,但身体很不错,每天清晨都会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去往布达拉宫孜廓转经。我们通常会在这个时候遇见,互道晨安。
图为丹巴绕旦
丹巴绕旦老师是当今西藏勉唐派唐卡艺术首屈一指的大师,我与他和他的不少弟子相识,并在西藏牦牛博物馆为他和他的弟子举办过一次隆重的唐卡艺术展。我们西藏牦牛博物馆总结的牦牛品性:“憨厚、忠勇、悲悯、尽命”的藏文匾额,也是我登门请丹巴绕旦老师题写的。
图为丹巴绕旦为西藏牦牛博物题写的藏文匾额
丹巴绕旦出身于西藏传统美术世家。祖父次热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时期的宫廷画师,以壁画见长。十三世达赖喇嘛上世纪初游历蒙古,并到北京觐见,祖父也随行其后,见到过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见过当时皇上和皇太后的藏族人,在西藏真的是屈指可数的了。丹巴绕旦本人并没有见过祖父,只是听父亲格桑罗布说起过,知道祖父长着大胡须。
父亲格桑罗布从祖父那里传承了藏族传统绘画技艺,后来担任西藏噶厦造币处的设计师,西藏地方货币中的100两和20两的纸币,就出自丹巴绕旦父亲之手。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后,布达拉宫为其建造灵塔,那是一座与五世达赖喇嘛同等规模的灵塔,也是其父亲设计的。设计完十三世达赖喇嘛灵塔后,父亲对丹巴绕旦说,这个以后再也不需要了,也不用传给你,你也不用学了,你就学唐卡吧。罗布林卡新宫里达赖喇嘛的宝座,也是丹巴绕旦父亲设计的。
丹巴绕旦是1941年出生的,那时候他家住在老城喜德林对面的老街。6岁开始,丹巴绕旦便到八廓街的一所私塾去上学,早上天不亮便独自去上学,天黑了才能回家。他的老师丹增坚赞曾经在噶厦的“索南勒空”(相当于如今的农牧厅)当秘书,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丹巴绕旦在那里学习藏文和算术,成绩一直很不错。但幼年的丹巴绕旦非常顽皮,经常在外面跟人打架,到了学校,老师便让两个人抓住他的双腿,两个人按住他的上身,扒下裤子,用皮鞭抽他的屁股。从11岁开始,父亲便教他学习度量经画唐卡。每天从私塾下学,吃完晚饭就画一张佛像,不画完是不能睡觉的。藏族唐卡画师一般都是家传,不教授外人的。据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整个拉萨会画唐卡的也只有二、三十个人。到15岁,丹巴绕旦被送到拉萨三大寺之一的色拉寺旦增切扎仓,当上了一名小扎巴,在那里学习佛经和唐卡理论。丹巴绕旦与后来的大学问家东嘎教授同在一所寺庙,他说,如果继续呆在色拉寺,即使考不上拉让巴格西(佛学博士),考个措让巴学位还是有可能的。
1959年民主改革,年长的僧人可以留在寺庙里,年轻的僧人则被劝说还俗,去参加生产劳动。18岁的丹巴绕旦离开寺庙,到拉萨东郊的纳金电厂当了一名工人。问他当的是什么工人,他笑笑说,其实就是当民工,每天挖土背土。因为丹巴绕旦算是有文化的人,又会画画,不久就把他抽到电厂的广播站,让他当上了广播员。自己写文稿,自己播音,内容多是厂里的会议通知,好人好事。丹巴绕旦感觉是因为有一技之长,就能干一点轻松的活儿。
60年代,丹巴绕旦所在的西藏军区生产部的农场,组织去藏北色林措周围挖硼砂。因为属于军区生产部,粮食有保障,丹巴绕旦记得,那时的定量是每月50斤粮食,能吃饱饭,还会有一些罐头和土豆、莲花白供应。在这里,丹巴绕旦的专业特长再次发挥了作用,他担任黑板报的绘画和撰文。
1962年,丹巴绕旦到山南浪卡子农场,仍属军工编制,被称为“西藏第一代工人阶级”,他们的领导是现役军人,戴帽徽领章的,他们虽然没有帽徽领章,但可以佩戴着部队发的“为人民服务”胸章。“文化大革命”开始,丹巴绕旦在日喀则浪卡子农场小学当教师,主要是讲藏文课,也兼着美术课,但更重要的政治任务,是绘制巨幅毛主席像。丹巴绕旦记得,一张毛主席像就有一层楼高,当时也没有绘画颜料,就是几种颜色的油漆,用煤油调色,绘出来的毛主席像辉煌耀眼。但油漆调和色经不住高原强烈的紫外线,过了不久,调和色里红色褪得比较快,黄色比较突出了,毛主席像就变得有点像强巴佛像了,这样就不得不再重新绘制了。除了绘制毛主席像,丹巴绕旦还要书写当时到处可见的毛主席语录牌,诸如“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之类,写藏文当然没问题,但丹巴绕旦那时候还不懂汉文,他只好按照汉文的字样,照葫芦画瓢似地把汉文画出来,汉族人看了,也觉得写得不错。
丹巴绕旦(左)与吴雨初(右)
1980年,经过考试,丹巴绕旦调入当时的西藏师范学院(即西藏大学的前身)的一个研究所工作,那里边有抢救《格萨尔》的小组,丹巴绕旦的工作,是为整理出来并将出版的《格萨尔》画插图。为了抢救《格萨尔》这部藏族英雄史诗,政府拨出了专款,所以,在这个研究所,经费比较充足。
虽然丹巴绕旦在民主改革后二十多年时间里,从事过各种工作,凭着他的美术专长,做着与美术若即若离的事情,但毕竟与唐卡艺术没有关系。到1985年西藏大学成立,1987年美术系设立唐卡专业,丹巴绕旦才正式回归了他幼年时代就学习的唐卡专业。这一年,他只招了两个学生:昂桑和巴欧。这可以算是西藏高等教育里最早的唐卡科班了。他从事唐卡教育,自己也画唐卡,出自他的手笔,当时都是精品,尤其他画的《大威德金刚》。
图为《大威德金刚》
但实际上,从1980年起,丹巴绕旦就开始在自己家里开办了家庭唐卡学校,招收有志于传承唐卡专业的学生。他真的很担心唐卡这门传统的艺术失传,就连他自己的儿子丹平起初也不愿意学唐卡,想画现代画,丹巴绕旦说他儿子,你这画的是人还是鬼啊?后来儿子丹平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劝说,认真学起了唐卡。丹巴绕旦的唐卡学校一直实行免费教育,他说,如果收费的话,有钱的可以学,没钱的孩子就没有学习机会了。那些从农村牧区来的学生非常刻苦,相比之下,城市里家境比较好的孩子学习就没那么好。丹巴绕旦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家庭免费教育,培养了300多个学生,其中多是来自农村牧区的孩子,也有来自日本、韩国、美国、蒙古的学生。其中一个蒙古青年失去双手,只能用两只胳臂夹着画笔,但几年学习下来,居然画得非常好。一名叫“爱我”的日本姑娘,在学习唐卡的过程中,还学会了一口流利的藏语。从丹巴绕旦唐卡艺术学校毕业的学生中,不少人传承了老师的做法,除了自己画唐卡,也开办艺术学校,这样,丹巴绕旦的徒子加上徒孙,已经超过1000人了。
今年(注:2018年)春天,上海戏曲学院一位叫玉冰的女博士在达孜县的一个地方学唐卡,并邀请我去看看,我有些好奇,便到达孜县去访问。那里有一位叫罗桑桑格的唐卡画师,他就是丹巴绕旦的学生,从1997年到2005年,在拉萨跟随丹巴绕旦学了8年,毕业后到达孜县开办了一所唐卡学校,在那里画唐卡、教唐卡。我到那里去,看到的条件还是相当简陋,生活也相当艰苦,居然能够把一位上海女博士吸引到那里学习,还是让我很有些惊讶。当我向丹巴绕旦说起他的徒子徒孙时,他说,我知道,我去过那里,他们做得很不错的。
丹巴绕旦2009年以50年的工龄、以博士生导师的职称,从西藏大学退休,之后还被返聘,直到2016年才不再带研究生,真正退下休息了。我有时候会跟我的好朋友、也是他的第一个科班学生昂桑去看望丹巴绕旦老师。现在,老师眼睛不太好,不再画唐卡了,有时候会看看徒子徒孙的作品,有时候会参加一些公益活动。这几年他和弟子们在上海开办唐卡艺术鉴赏会,上个月还到南京的一个博览会上作讲座呢。
每次从老师家里出来,昂桑都会有一些感慨:丹巴绕旦的品行那么好,做了二十多年的免费家庭教育,自己的画作也从来不标天价,钱财于他真的无所谓,他对待学生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他现在每天转经、念经,像回到了色拉寺一样。昂桑说,一个人在自己的一生当中,能够当几年喇嘛,可能还是有些好处吧……
图为丹巴绕旦(左)与昂桑(右)
昂桑说,老师晚年挺幸福的,就是显得有些孤独啊。是啊,希望弟子有时间还是多去看看老师哦。(原标题 『倾听』形色藏人:唐卡大师丹巴绕旦)
来源:中国西藏网
编辑:喜热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