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金梅:多重视角、传奇叙事与哲学思辨——以《月亮营地》为例看梅卓长篇小说的思想特质

文星学术微信公众号第360期 吴金梅 2022-05-23发布

        梅卓的长篇小说《太阳部落》和《月亮营地》不同于以藏族史诗为背景的《神授•魔岭记》,而是讲述20世纪中期藏族部落面对马家军团入侵的命运遭际,以及部族几代人之间的爱恨情缘。在部族的兴衰变迁中,个体跌跌撞撞,思考成长,奔向真挚的爱情还是皈依佛门,抑或选择物质与权势,需要每个年轻人做出慎重的选择。藏族人心怀对佛、对自然的无限敬畏,在隐忍中渴望着爱情和幸福,而当坠入欲望的深渊时,又如何获得救赎?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人类命题。梅卓的长篇小说以藏族独特的地域文化及宗教文化为背景,呈现出传奇色彩与宗教色彩,关于生死轮回、爱情与亲情、生活与生命、成长与救赎等的种种叩问与思索,使其富于哲学思辨,让人手不释卷。本文拟以梅卓长篇小说《月亮营地》为例,对其小说文本的丰富性、传奇性与哲学性进行分析,借此探索当代优秀长篇小说的文学与思想特质。


一、情感与欲望、个体与部族、人与自然多重视角与关系呈现


        《月亮营地》是一个纠缠在个体和部族兴衰、爱情与物欲追求、人类与大自然关系之间的藏族故事。20世纪40年代,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春天,故事从一场盛大的祈福和祭祀中开始。达日神山上,头人父亲、儿子、女儿、妻子、恋人,种种人物依次登场,种种关系徐徐铺展开来。头人是藏族部落的最高统治者,头人的能力和统领方式与部族的盛衰息息相关,每个人也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月亮营地》以多重视角呈现了藏族部落的地与人、天与人、人生与命运、情感与生活的多彩画卷与复杂关系。

        《月亮营地》的头人阿•格旺是一个集复杂情感与欲望矛盾于一身的形象。作为头人,阿•格旺年轻时曾“辉煌过”,是月亮营地最“杰出”的“无冕之王”,但因贪婪、自私的本性,辜负了深爱他的尼罗,阻止儿子甲桑和继女阿•吉的婚事,又在阿•吉丈夫的部落遭到兵团入侵时胆小怕事,坐视不管, 使其最终众叛亲离。他对兵团侵略者曲意逢迎,为一己私利诬陷宁洛部族,最终使自己的部落孤立无援,难以抵抗野心勃勃的兵团,命运岌岌可危。

        阿•格旺这个对爱情、亲情十分看重却又自私自利、刚愎自用的形象丰满生动又引人思考。阿•格旺深爱尼罗,但他先是为了权势、财富入赘营地最富有的阿家,又在夫人去世后贪图美色,再娶年轻漂亮的娜波,一次次辜负深爱他的尼罗,最终愿望落空的尼罗伤心绝望地死去。尼罗为他生的三个孩子生活困窘,隐藏在部落中,不能以头人子女的身份出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而当章代部落被兵团侵占,阿•吉逃回来请求救援时,阿•格旺却趋炎附势,不但不帮章代部落,还为侵占章代部落的兵团提供种种便利。因为贪财,阿•格旺与甲桑产生种种冲突,以致引起甲桑误会,在争斗 中误杀了同父异母的妹妹阿•玛姜。阿•格旺的种种行径使其失去了儿子和继女的信任 与尊敬,也失去了小女儿,使部族陷入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阿•格旺的一生是矛盾的,他念念不忘尼罗,却因为对财富、权势与美色的贪欲,一次次迎娶别的女人,伤害尼罗。他为自己的儿子甲桑骄傲,却虚荣自负,一次次为难甲桑,使二人矛盾不断加深。他深爱小女儿阿•玛姜,却害她无辜死去。情感与欲望使阿•格旺给身边的人和自己带来了痛苦和灾难,还影响着部族的发展。

        个体与部族兴衰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月亮营地》着力探讨的叙述视角之一。这一视角更多体现在与头人相关的家庭或个体身上,如《月亮营地》的头人阿•格旺家族。这些人的地位与思想,以及个性特质,无不和部族的兴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尼罗虽然只是月亮营地的普通族人,但她与头人阿•格旺相恋并生下了三个孩子,因而她的命运对月亮营地有着巨大影响。甲桑据母亲尼罗死后天葬时的诡异现象,认为母亲附身于阿•格旺家的耗牛,他去购买耗牛时与阿•格旺发生冲突,在耗牛被劫后又对阿•格旺产生误会,因而误杀了阿•玛姜,这成为悔恨自责的甲桑出走的直接原因,也使甲桑与阿•格旺的矛盾更加难以调和。甲桑作为月亮营地最优秀的年轻人,是阿•格旺与其深爱一生却没有迎娶的族人尼罗的儿子。阿•吉的他嫁、尼罗的死、阿•玛姜的死使甲桑对阿•格旺的仇视、误解更深。因为误杀美丽善良的妹妹阿•玛姜,甲桑背负了深深的自责,出走营地,到玛尼石堆旁镌刻玛尼石赎罪。直到知道自己和阿•吉的儿子乔被兵团劫持后,甲桑才幡然醒悟,勇闯敌营救回了乔,并和族人一起保卫部落,最终英勇战死。月亮营地失去了最英勇、最有能力的年轻人。甲桑的死和部落危机使 阿•格旺终于不再固执自负,转而支持年轻人带领月亮部落、章代部落和宁洛部落的人们联合在一起,同仇敌忤,为保卫部落,赶走入侵的兵团而战。

        《月亮营地》对于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多有展示与探讨。在故事发生的藏地,这里的人们对自然万物总是心怀敬畏。月亮营地是部落的集散地,人们以月亮的名字命名了这里的山和水——达日神山和达措神湖,月亮营地的故事也开始于部落祭祀达日神山:

        达日神山的山神是一位身披银铠银甲、手执银剑银旗的战神,也是青藏高原著名的十二位护法神之一……每当轮回到十二生肖中的马年,远远近近的牧人就会骑上马儿、带着家人纷纷赶来,参加十二年才有一次的祭山盛会。因为这一年,是达日神山的本命生辰年。

        人们以各种盛大的活动向达日神山表达敬意,祈求神山和神湖的护佑。《月亮营地》 中的玛尼石更是一种为部落所看重的事物。位于营地之南两条峡谷之间半里见方的玛尼石堆,由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堆成,是附近几个营地“几代人垒建起来的,凝聚着营地的精神历史”。在这里,误杀妹妹的甲桑镌刻玛尼石为自己赎罪。在玛尼石堆边镌刻玛尼石,可以避开一切的世事纷扰,寻得心灵的庇护。藏族人认定这些刻上六字真言的石头会有超自然的灵性,能给人带来吉祥和福祉。变幻莫测的大自然令人敬畏、崇拜和依恋,山川木石成为藏族人心目中神灵的寄寓之所,成为人们尊崇的对象。受到同样礼遇的还有神奇的冰乃树。在阿•格旺家的后院,有一株冰乃树。“每当傍晚,冰乃树便散发出特别的树脂的香味”,据说用它琥珀色的树脂制作的迷香可使绝情而去的情人迷途知返。月亮营地的人们对这些山水树木充满敬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月亮营地》对于这些关系的展现不仅引人思考,也使文本富有思辨特质。如何更好处理这些关系,是人在生活中常常遇到的问题,值得不断思考。《月亮营地》彰显出的思辨色彩和张力,使读者不只是在阅读一个单纯有趣的生动故事,更获得思想和文化的启迪。


二、附体耗牛、骨骸异响、戒指异动与“魇”等传奇叙事


        《月亮营地》故事发生在藏地,其中的一些人与事彰显着藏族特色,使故事具有了超越常规的传奇色彩。如祭祀达日神山时的穿口剑,被认为是尼罗灵魂附身的白尾耗牛,背在乔背上会发出嚓嚓响声的妹妹的骨骸,从甲桑手上到了阿•玛姜骨灰中的白银戒指,以及发生在所有部族人身上“魇”的事件等,均很难按照常理加以解释,给人一种神秘莫测之感,也使《月亮营地》笼罩在神秘的传奇氛围之中,富有浪漫色彩。

        祭祀达日神山的活动之一是小伙子们被有独特功力的法师插上口剑:

        一支剑深深插入左颊,再取另一支剑插入右颊,两支剑头分别从嘴里呈十 字形穿出……由于法师的高强功力和衷心祷告,戴剑者的双颊上一般不会出现 流血现象,并且在取下剑之后,也不会有曾经洞穿过的痕迹。

        很难解释人的脸颊插上两支剑后再取下却不流血、不留痕迹的现象,难道真的是法师的超强功力和衷心祷告的结果?但这样的摹写,却因发生在藏地而让人感觉可信。

        同样,尼罗灵魂附身白尾耗牛也富有神秘色彩。当尼罗含恨死去后天葬时,鹫群却只远远徘徊,一次次飞起又落下,而不飞来帮可怜的尼罗的灵魂脱离肉体羁绊,自由地离开这个世界。当阿•格旺家的牛群经过时,已死去三日的尼罗突然从天葬台上坐起, 狂奔向山下的牛群,抓住一头牛的尾巴死不放手,直至被受到惊吓的耗牛拖出十几米远才最终死去。而当甲桑费尽周折买到阿•格旺家的这只耗牛后,又发生了种种故事。耗牛被劫,误会阿•格旺的甲桑与其争斗,误杀了同父异母的妹妹阿•玛姜,悲痛至极的阿•格旺说出了真相:“你杀了你的亲妹妹。”甲桑误杀阿•玛姜后镌刻玛尼石时,白尾耗牛也曾在玛尼石堆边出现。这个普通的生灵已经被赋予了神秘色彩,它将甲桑与阿• 格旺这对冤家父子紧紧联系在一起。

        《月亮营地》的另一个神秘之处是发生在两个哥哥和两个妹妹之间的故事,尤其是嚓嚓作响的骨骸和从甲桑到去世的阿•玛姜手上的白银戒指。哥哥甲桑误杀了妹妹阿• 玛姜;乔为给幼小的妹妹去拿她爱吃的油炸果子,留她独自在井边,结果妹妹落井而死。两个哥哥都因自己失误害死可爱的妹妹而深深自责。甲桑为此出走营地,镌刻玛尼石赎罪,乔则在潜意识中带领甲桑回到已被兵团占领的章代部落,挖出妹妹的骨骸,然后一直背在身上。阿•玛姜火葬时,火一直难以点燃,七天后,阿•玛姜来到玛尼石堆边甲桑的帐篷中,两兄妹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阿•玛姜原谅了甲桑,甲桑将自己的白银戒指送给阿•玛姜,并互祝平安如意。此后,阿•玛姜火葬的火一点即燃,火光直冲云霄,人们在灰烬中发现了甲桑的白银戒指。乔背上妹妹的骨骸则总是嚓嚓作响,仿佛在与乔对话交流。骨骸的嚓嚓作响与阿•玛姜骨灰中的白银戒指,都让人难以置信,也难以以现实的视角解释清楚,但这样的描述在故事中并不让人觉得突兀、虚假,人们宁愿相信是兄妹间的真挚情感感动了神灵。这样的神秘故事使小说更富传奇色彩,让人思考、回味。

        其中最为神奇的,则是部族陷入兵团侵占危机,甲桑拒绝带领部族迎战时,所有部族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场“魇”中。“一一记不起你的名字,是我最苦恼的事情一一”甲桑记不起、呼唤不出深爱的阿•吉的名字,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当阿•吉告诉甲桑被兵团劫走的乔是他们的儿子后,甲桑奔跑在救乔的路上,仍记不起乔的名字。甲桑忘记了所有人的名字。而阿家大院的所有人、几个部族的所有族人也“被噩梦魇住了”。阿•格旺在梦中被熟悉的女人用锤子狠狠地敲着额头,却想不起她的名字,其他人也如此。“我想不起所有人的名字!我竟然想不起所有人的名字!”“一夜之间,所有的名字都丢失了。”

        阿•格旺终于记起了自己曾经不屑的预言:他们会丢失名字,还会丢失营地、部落的名字。这使月亮部落和宁洛部落头人“眼睛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恐惧”。而当甲桑冒着生命危险和章代公子一起救回乔时,甲桑竟然叫出了 “乔”的名字,而所有人也恢复了对名字的记忆。虽然部族还未夺回,但阿•格旺、甲桑都终于明白,大家是一个荣辱与共的群体,只有联合起来行动,勇敢战斗,才能赶跑入侵的兵团,保卫家园,恢复每个人幸福安宁的生活。

        《月亮营地》中这些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充满神秘色彩的月亮营地, 却毫无违和感,反而加强了故事的传奇色彩,也更符合故事背景和环境。这是非藏地背 景的小说很难具有的特点。这些神秘的事情使故事更富有张力和想象力,也更能够引起人们的思考。


三、灵与肉、人性、自由、人神关系等哲学思辨


        《月亮营地》以藏域为背景,从多个视角对人生和世界的复杂关系进行探讨,辅之以带有神秘色彩的宗教信仰与传奇故事,呈现浓厚的哲学意味。关于灵魂与肉体的离合,关于人性的善恶,关于身心的自由与成长,关于人与神的关系,这些与哲学相关的叩问时时隐现在文本的字里行间,成就了一部含蕴丰富哲学意味的藏域小说。

        《月亮营地》中关于灵魂与肉体关系的探讨呈现在三个不同寻常地死去的女性身上——甲桑的母亲尼罗、阿家的小女儿阿•玛姜,以及乔的妹妹章代•吉。尼罗被阿・格旺一次次辜负,最终含恨而亡,死后天葬时鹫群不来,灵魂难以摆脱肉体的羁绊,最终附身于阿•格旺家的白尾耗牛。甲桑购买耗牛而发生了一系列故事使耗牛最终被放生。阿•玛姜被甲桑误杀,火葬时的火难以点燃,她的灵魂与甲桑畅谈后,彼此谅解,彼此祝福,她接受了甲桑的白银戒指之后,火葬时火光直冲云霄。乔在潜意识支配下带甲桑来到章代部落,挖出章代•吉的骨骸,并执意带走妹妹的胫骨,此后一直背着这个嚓嚓响的胫骨,乔认为这响声是妹妹在和自己交流。还有被甲桑杀死的雪豹让甲桑最终明白,那是孤独的自己。关于灵魂的有无,《月亮营地》以故事作答。灵魂或可给予心事未了的亡人一个机会,去弥补在世时的遗憾。

        《月亮营地》关于人性的探讨,从其中最突出的两个人一一甲桑和阿•格旺的言行、际遇中得以彰显。现在最英勇的甲桑和曾经最英勇的阿•格旺是一对父子,却又像仇敌,总是水火不容,因为悬殊的部族地位,因为贫富差距,因为尼罗,因为乔,因为相似的个性。有种种优点的甲桑是个猎人,因总是杀生而被部族的人认为会受到报应,而有种种恶劣行径的阿•格旺后来却一直陪伴着白尾耗牛,并把耗牛送给甲桑去放生。这两个月亮营地中个性最鲜明的形象身上优点与缺点相伴相生,既有善良的一面,又有邪恶的一面,好斗、孤傲,却又一腔深情。甲桑作为月亮营地最出色的年轻人,因为怨恨而迟迟不带领月亮部落的年轻人保卫部落,阿•格旺则迟迟不肯放下尊严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致使和甲桑由误会而争斗,害死了无辜的阿•玛姜。善与恶在两个人的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呈现,两人也为各自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甲桑战死,阿•格旺失去了深爱的女人、令人骄傲的儿子和美丽善良的女儿阿•玛姜,更因为自私怯懦而导致部落陷于被兵团侵占的危险境地,使部落陷于战争。世界是复杂的,人的情感是复杂的,人性是复杂的,也正是这种种复杂纠缠在一起,成就了甲桑和阿•格旺这一组矛盾的综合体。《月亮营地》塑造出了如此血肉丰满的复杂形象,成为优秀文学文本的代表,小说以此启迪读者思考和追问世间万物、他人与自我的种种关系。

        自由,同样是人类永恒的哲学话题。怎样才算自由?身体的自由,心灵的自由,还是意志的自由,哪一个更接近自由的本质?甲桑是无拘无束的猎人,却没能拥有自己深爱的人。阿•格旺选择了入赘头人家族,却失去了一生相爱的人。女药人有着令常人难以抵抗的无所不能的神奇魔水,却抵不住美酒的诱惑。阿•吉不能选择自己的婚姻,不能保全自己的家庭和部落,不能说服自己的继父去帮助章代部落赶走侵略兵团,却拥有

        聪明、活泼的乔,能够让甲桑回归部落,为部落的自由安宁而战。茜达被两个哥哥管束着,却坚定、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己的爱人章代公子。天葬师麦尔贡深爱茜达,却不愿喝下魔水来找回自己的爱人,宁愿独自承受失去心爱女人的伤心。章代公子轻而易举得到了茜达的爱,却又眼睁睁看着乔被兵团的人劫走而无计可施。《月亮营地》中,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和不自由,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遗憾,这是人生的复杂性、自由的不确定性。爱的自由,生命的自由,生长的自由,对于每一个人而言,哪个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所有人的答案都并非一成不变,这就是人的成长。即使如老头人阿•格旺也要到老才明白谁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生者,或许还有机会,而逝者只能随风。

        作为一部以藏地为背景的小说,《月亮营地》对宗教信仰的呈现随处可见。部落的每个人都敬畏神灵,甚至神山、神水,但尼罗明白山神的护佑已经远离她和她的家人,年轻人宁可面对失恋的痛苦也不去饮用女药人的魔水来唤回心爱的人,整个部落被 “魇”而丢失名字,营地所有部落的人都联合起来保卫部落。被神性笼罩的地方,却有着对个体命运和部落遭遇的不屈抗争,而不是随神听命,这也是《月亮营地》这个深信神灵的藏地故事带给人们的思考。

        《月亮营地》还有一种苍凉的孤独感笼罩在人物身上,最为典型的是甲桑。心爱的姑娘阿•吉远嫁后,甲桑总是一个人,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和自然的相处。在天葬台上,在林间,在溪边的猎者、狼人甲桑杀死了孤独的雪豹,在雪豹身上,甲桑看到了自己,一个孤独的英雄的影子。老头人阿•格旺最终只能终日面对一头耗牛啃啮自己的手指,发现对于“有过一生的情缘”的尼罗,“她的性情、她的心境、她略微幽怨的双眼深处的期望,他都一无所知”。尼罗一次次被辜负后在醉酒中度日,她告诉孩子们等山上的雪融化时他们的父亲就会来看他们。茜达一个人支撑着小酒馆,忍受着小酒馆中年轻人的无礼。乔一刻不离地背着妹妹的胫骨,常独自躲在冰乃树下,他觉得回到月亮营地后母亲很少关心他,似乎把他忘了。但其实这些孤独的人又被自己的亲人深深牵挂着,只是一种隔膜感时隐时现。深爱彼此却又相距遥远,真挚的爱、隔膜、孤 独、复杂的情愫在《月亮营地》中相互交融,使文本弥漫着深情浅愫。


结语


        除有以上诸多特质之外,《月亮营地》还是一部充满诗意和有无数动人细节的小说, 这些诗意与细节同其思想特质浑融一体,使其读来既酣畅淋漓又意味深长。梅卓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太阳部落》和《月亮营地》一样思想含蕴丰富,细节动人,两部长篇恰如藏族风物人情摹写之双璧。在和《月亮营地》同样神秘的山水自然描摹之外,《太阳部落》还有更为丰富细腻的情感抒写——一对对相爱相依的恋人,荡气回肠的故事,种种生死悲欢。就此而言,藏地与梅卓可以说成就了彼此。作家以一颗深沉悲悯、体察万物之心,关切这方土地上的生灵,讲述人们的生命际遇,抒写他们的欣悦悲愁。藏地则以万物有灵的山水和深情厚谊的族人,给作家吟唱一首首亘古流传的歌谣。这样的瞩目关切与这样的天籁歌谣,跳跃在梅卓的文字中,从藏地流淌而出,穿越千山万水,激荡苍茫红尘,在每一个用情至深的读者心头涌动。


注释:

①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页。

②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56页。

③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131页。

④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3页。

⑤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43页。

⑥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4页。

⑦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7页。

⑧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8页。

⑨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19页。

⑩梅卓:《月亮营地》,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97页。


原刊于《阿来研究》第15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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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金梅,女,文学博士,大连大学副教授。辽宁省鲁迅研究会、金普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现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及创意写作、网络文学研究等。出版著作3部,发表论文20余篇,主持省科研2项校1项,参与10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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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卓,女,藏族。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主席,《青海湖》文学月刊主编,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青海省优秀专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太阳部落》《月亮营地》,诗集《梅卓散文诗选》,小说集《人在高处》《麝香之爱》,散文集《藏地芬芳》《吉祥玉树》《走马安多》《乘愿而来》等,作品入选多种选集。曾获全国百千万人才工程奖、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拔尖人才、全国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全国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中国作家百丽小说奖、青海省首届青年文学奖、第四、五、六届省政府文学作品优秀奖、青海省四个一批拔尖人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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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4阅读 51 编辑: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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