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
电影散场后
一场雨刚停,
我从匝道旋上高架桥。
暮晚在雨后出现晴空
波普般的高楼,在逆光中
参差,绵延,如暗去的青山。
画满标识的沥青湿黑干净
车轮的摩擦声,如风颂经幡
在这条快速前行的路上
我常出神抬望尽头的雪山
一程赶一程,没有边际。
无非是直行后,或左转
或右转,或掉头绕行
无边无际。
一路多是披坚执锐夺路者
蜂拥又漫长的车灯
像积聚的红色泡沫,又像
抽去真身留给田埂的蛇皮
没有磕长头的朝拜者
没有放下屠刀的屠夫,匍伏
让过横穿大道的一群蚂蚁。
瞬间的生死也见过
一只被轧扁的野猫,黑痂般
贴在白色的虚线上。
我会打一把方向,让过
这小片迷失终身的影子
这些年游山玩水,也算是
转山转水。高山仰止
临渊息心,都有过。
也打落过所有的叶子,让
自己成为枯枝,成为
绝望的固守者。
但川流不息,逢春返青
寸心飞扬万丈红尘。
在这条架空的单行道上
我停停走走,东张西望
那高耸终年的凛冽冰峰
在哪里呢
茶卡盐湖
那些没有退回大海的苦水
在高原闪耀着光泽
融化从未停止
凝结也从未停止
雪峰融化的都是上年的新雪
压住岩石的寒冷比岩石还硬
茶卡湖每天都在凝结
每天都在渗出大海的原味
柴达木的眼窝多深啊
蓝眼睛里蓄满白晶与云朵
在双合尔山白塔旁
在山前
我们还是走散了
有人骑马绕湖去了
有人在寺门前树下打坐
我围着山脚找上山的路
经幡在山道旁扑拉展动
双合尔山傍晚静寂
我提着一口气
提着一双颤抖的膝盖
提着草原,登上峰顶
此时,夕阳正在沉落
前朝的白塔像王冠
戴在科尔沁苍茫的头上
鹰神啊
请度我匆忙的身心
阵阵风过
群雁似箭雨掠过湖空
暮色已生成另一个草原
奔跑
当我停下时
才听见奔跑的声音
这片密林我曾穿过多回。
阔叶与松针混杂,一场战争
结束多年,剑与盾牌
选择了同一松软的场域。
像一座大厦里的驼色地毯,
我参会,谈判,赴宴,被召见
每踩一回,都闻听腐朽之声。
风,擦着廊柱和树稍,
没有吹动我头发,或衣角
几个大陆的远山
冰峰在消融,我没有亲见
也没有听见。
最高的岩石掩埋在
白云和白雪中。
皓首穷经的书生
一直在对立的峡谷里
奔跑
关于路径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许多树根下围着积雪,
但已不再蔓延和重新圈画
寒冷的句号。
我们各自陈述,深潭中的浮冰
林外的星空。陈述光的疲惫。
我们的不同在于,我不持有
闪烁其辞的松针。
我奔跑。我捡拾
阔叶林里宽厚的落叶
七夕,从日月山到青海湖
如此悠长的一天。
从大通山到青海湖
舒缓的草,整天的云一路
相随。草滩铺排汉唐的句式
我知道这悠长的一天
青藏高原突破忧伤的局限,
吟诵西伯利亚蓼、棘豆和芨芨草。
吟诵迷失的星座。
我叙述的这天向晚,
飞过鸬鹚和斑头雁
寂寥比高原还高
在日月山口
我按下云头,回望一个民族和另一个
民族的来路,哈达绕缠的峰峦。
破碎的眼泪和镜子,依旧
落在坚冷的戈壁。
西行的公主,你在哪里
此刻,青海长云暗去
雪峰消隐,二郎剑插向湖心。
我站在剑的锋芒上,念及
远方。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都在光芒之外,遭遇和艳遇
也已忘记。只是
今夕是七夕,半空的月光
提醒了呼吸
是夜, 银河灿烂
青海湖完整的黑色覆盖了我。
琥珀中的昆虫,向死而生。
这一夕,我随风颂的经幡,出没
高原、盆地和平原
吴少东,安徽合肥人,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当代诗歌研究会会长。早期诗歌结集于《灿烂的孤独》,新世纪出版有地理随笔《最美的江湖》、诗集《立夏书》《万物的动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