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一生做她的仆人
这一生，我愿做她的仆人
每日清晨
轻轻唤醒睡梦中的她
为她端上热水递上柔软的毛巾
给她煮一碗母牦牛鲜奶
将糌粑和酥油在她面前摆放齐整
我会将她穿戴的皮袄与长靴
羊羔皮的洁白帽子和旃檀木佛珠
放在她的手心窝里
既然做了她的仆人
我要为她守护毡房，看好圈栏
我要把她从高山采摘的花卉与芳草
悉心呵护
自清早开始
我会守着一口生铁锅
一双羊脂玉制成的筷子
一只镶银的木碗
我会等待她从外面归来
而当暮色降临
我会为她铺上软绵绵的床单
枕头还有被褥
并祈祷她梦里的那个世界
也一样的美丽与安宁
这一生，我再也不会四处漂泊
我只愿意守护她一个人
当她临终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我也会抓住她美丽藏装的彩色腰带
陪她奔向三界的任何一隅角落
我只剩下这些铁块了
如今，我也只剩下这些铁块了
如果你想锻造一把镰刀或者一把耘锄
我只能帮你淬淬火
可是，现在的我也只剩下少许热量
那些灼烫的热量
我早已用于浇灌青春年少的花朵
我只剩下这些不规则的铁块了
请别奢望我能够铸造出一把宝剑
抑或一把骑手手中挥舞的马刀
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宝剑
由我祖先锻铸
是不可售卖的遗物
我已仅剩两三两重的铁块
请别指责如今的我已沦为一堆无用的锈铁
我想用这几两铁块
锻造三颗铁钉
将用最后的三颗钉子
把我在人世间的
对朋友的誓言
母亲的恩德
为人处事的羞耻心
牢牢地钉在自己心间
倘若我这样死去
倘若我这样死去
三十个字母的拼音文字可怎么办？
那件反复搓洗得褪了色的
语法缝制的美丽衣裳谁来穿戴？
我用檀香熏煨用美酒供养的
佛坛上的元音字母谁来承继？
为了倾诉心语
将自己躯体燃烧殆尽的
诗歌优雅的修辞手法谁来运用？
倘若我这样死去
在我遗体上抛洒鲜花和香水的
辞藻学以及灵动的词语谁来维系？
倘若我这样死去
依偎在我心畔眼际的
图伯特文
必定会沦为孑然一身的孤儿
悠长的岁月
与我如影随形的那些音节文字
必定会郁郁而终
这可如何是好？
我的生命即将航行到尽头
即便我尚存一丝气息
写下的那些诗歌和将要吟诵的歌谣
会被时光的疾风吹散
会被无常的巨口吞噬
到了后世子孙的时代
那些赤诚和血泪燃烧后遗留的骨灰啊
终将了无痕迹
再见
阿若 请帮我把衣柜打开
去年从拉萨买回的那件氆氇下面
珍藏着一轮小小的月亮
那是从五千里外的喜马拉雅
请回供养的一轮明月
那寂灭荒芜的村庄
仅剩了枯黄的茅草在风沙里抽噎
这一定不是词典里描摹的古格故国
古格的月亮呀
有时悬在清朗的虚空
有时落入明净的溪河
有时掩面遁入云彩的身后
有时她又俯身坐在我的窗前
离我只有几步之遥
似乎伸出一只手
就能轻抚柔美的月亮
就在那迢遥的
空无一物的
寂静的古格
一缕轻柔的光
铺满村庄尽头的那条小路
我的脚步穿过那片光芒
辞别了月亮
将孑然一身的她
遗留在深不见底的暮色中
对不起月亮月亮
本想说声“再见”
可我不忍心说出那个字
啊，何时又能别后重逢？
就请你带上去年
我在熙来攘往的拉萨集市购买的氆氇
作为离别的纪念
著者简介：尖·梅达，藏族，原名索南旦巴，1970年出生于青海尖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有《南逝的云》《野荆棘》《女儿玉琼达娃》。2004年《南逝的云》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022年9月20日逝世。
译者简介：热巴·格绒泽仁，1980年生，康区乡城人。20岁进入体制，先后于政府机关、文化部门、媒体等机构工作，2021年辞职离开体制。目前以学习母语为主，业余时间翻译世界名著，收集编译藏地民俗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