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四川甘孜州理塘的巴士,要经过康定住宿一夜,次日下午才能到达。如此我们很早就开始准备行装。这一夜,休息得很好,旅馆干净,经济舒适,也很安静,距离车站也仅有百米左右。乘上车后,一路的心情,有了实质的着落,真的开始向心中向往已久的圣地进发了!
车行大约四五小时,出现了一条河流,两岸的村庄小镇不断飞过,一个个银白的高压电线架在高高的山脉上,不远一个,形成信息时代无所不能的气派。河流两旁的路上,车行不断,山堵不住车,水隔不住人,起先我们的巴士行在路的左侧,拐个弯儿,到了右侧,又拐个弯儿,回到左侧,如此一个下午的时间,巴士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在大河两旁侧行。起初并没在意那是什么河流,经过漫长的沿河而行,不能不引起注意,问之,才知道是自小就熟悉的大渡河。
大渡河,因为“红军不怕远征难”而家喻户晓,因为“大渡桥横铁索寒”而闻名全国。真正看到这条河流,竟是在这种不经意中。它勾起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的波澜不是岁月可以轻易抹去的,那是整个一代人的名词,整个一代人的激情岁月。不需要韶华以外的任何因素,我们铿锵有力地舞蹈,在冬夜里一个个简易的村之舞台,燃烧着纯真的热情。然后挤坐在大马车上,一路黑黑的星夜下,或月光中,赶回沉寂的家园……
大渡河长,两岸有一点点宽敞的地方,都有楼房挺立。小小的一快空地,哪怕只能转个身的余地,也都能见几棵茁壮的玉米。即便路边有一两座小楼,也标着“几分钟打电话不用流量”的现代科技。在狭窄的两山之间,人们把生活都挤在了那里,信息却网满了山上,开阔着人们的眼界与外界的沟通。车辆几乎就在人家的院子里驶过,生活可谓无处不有,见尺之间都有捡拾生活的痕迹。相比草原的宽阔及东北的旷远,这里的土地金贵,可供人们利用的平地,哪怕巴掌大小,都得到充分利用。
五点钟的时候,车进入泸定县,大渡河由北向南一直贯穿泸定县城。水声喧腾,犹如千军万马。
从知道这条大河,就在想河的来处,怎么突然就走进我们的视野?
原来,大渡河是长江支流岷江的最大支流,发源青海省玉树自治州内的果洛山南麓,它一直流淌下来,通过隶属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泸定,一直南下。如果我们早年还不曾知晓泸定县、泸定桥的具体位置,那么小时侯如雷贯耳的“二呀么二郎山呐,高呀么高万丈”这首歌曲,就会告诉我们,泸定桥就在四川省西部的二郎山西麓。
那桥竟建在康熙时代,并有康熙的御笔“泸定桥”三字,成为加强川藏地区的文化经济交流的重要通道以及军事要津。
走到这里,与长征相关的句子必然进入脑中。
1935年,由于中国红军长征途径此地,22位勇士作为先导突击,攀缘铁索,在密如弹雨中匍匐前进,消灭了桥头守卫,创造了“飞夺泸定桥”的英勇记录,他们依然英勇不畏地守在桥头,被风雨凝固。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没有什么诗词像《长征》这样,周遍于那个时代的记忆,随口就能念来的人,泱泱满地。如今这里的人们,用“红军桥”作为横批,立成一个门牌匾,所有路径的人,一看到那条排成上下联的对句,自然联想与长征一系列的故事、影片、五星、八角帽和灰色的军装,回到被那一首首红色诗词激荡的岁月。
车继续转弯,大渡河又到了右边,我们几乎不知道车是怎么穿过去的,不见渡水,也不见过桥,绕山转个大弯就改变了河的左右方位,真有意趣。只觉得忽的,河去了我们的左,忽的,河去了我们的右,绿色的河水一路滋养着眼睛,虽没有行在水路,也是依依相偎着不离身边,身心温润。
又走一程,山上出现大片大片的仙人掌,满山灰绿颜色,覆盖着山石。它们真是了不起的植物,不渴水、不需厚土,挤在山石的缝隙里就能够生长的滋润,没有一点矫情,干旱、瘠薄的地质就能养活它们粗放的生命。到了开花季节,喜好强烈阳光照射的仙人掌,昼夜温度的落差,让它们每一片肉质的顶端都能开出一朵朵红黄色的小花,铺满山崖,与那些裸露的山石,辉映出一种刚柔相济的奇美。尤其仙人掌果,啖之鲜美,淡香甘味,又能滋润肺类疾病,可谓难得的“仙人之果。”
我们缺水少食的身体,如果具备了仙人掌的粗放品质,就会免去了很多长途旅行的疲惫,很多缺水的不适。
到了向晚时刻,路旁的山体不时出现打了K字形的柱子、山脚下的围墙,上面的铁丝网,看样子,这是到了山体滑坡的“多事”地段。
进入康区了。
一座座具有藏族风格的房子,出现在路旁。山势陡峭嶙峋,河水也变的狭窄,翻涌的浪花里腾冲着覆盖一切的喧嚣,天色已经冥暗下来,康定就在前方翘楚!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
这首红遍中国大地,也红遍了法国巴黎及英国伦敦的康定情歌之诞生地——康定,就在不时进入脑中的词韵中到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巴士把我们送到一家宾馆。明日五点钟启程,司机反复强调。
听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能光顾的地方,因为次日还要在夜色中启程,便赶着放下行李,抓紧用餐,在仅有的夜晚时间里去尽量掀开康定的面纱。
夜晚有点寒凉,相比成都只穿一件衬衫,这里要穿毛衣才能抵挡夜风,然而大家兴致很高,都走到街上,不时碰上从不同地方也去理塘而路经此地的同学们。
这就是康定!听说了多少次的“远方”,向往了多少次的“异域”,她曾是一个神话,一个美丽的传说,她应该只在心里捂着、想像着是一个怎样纯粹的、充满梵音的殊胜仙国。走在街头,心里不断如此念着,顺着那一条街,一直徜徉下去。
两旁的街景不断撞入眼帘。路边的商店铺子,藏传佛教用品,藏族风格的服装,一个挨一个的餐馆饭店,像似新疆烤囊的白色无油大饼,藏餐馆,从敞开的门口露出的藏式桌椅、纯粹的藏族风格毛毯氆氇、披肩饰品,不断扑来异域的风格意向,通过一种安静的买卖中传神。走过去时,总有进去看看、坐坐的欲望。而里面的主人,大都是淡定神情,没有招徕生意的张杨夸大,一切随缘。
那条大河,就在我们一直往前走的当中,又在一个十字街心的桥下相遇。实际上,它始终没离开过我们,只是在有阻碍的地方绕开而行,到了桥下,在桥栋与石头的撞击中,发出巨大的轰鸣,激起足有几米的白色浪柱,翻腾汹涌,掩盖了一切的世声。这是大渡河的支流,仍然没有离开我们的线路。
在黑幽幽的山上,隐约可见白色灯光组成的六字真言,睁着慈悲的眼在守护大地众人,彩灯编织的护法神像,圆睁双眼,在山上高高地俯瞰着善恶。藏人与所有少数民族的不同之处,便是善于把信仰唱诵口上,绘在绢织布匹、唐卡,或佩戴身上,更或刻记在山石、路桥、河旁,意向皆是指趣一个目的:吉祥圆满,消灾解难,给万物带来吉祥安康。
再说“跑马溜溜的山上,”应该有个跑马山才是,不管其山或高或矮、或绵延嶙峋,康定出名之功非他莫属。那歌也应该有个背景缘由,才合乎情理。那么既然跑马,山上一定要有赛马场吧?必然有骑手骁勇雄健,女子钟情的爱情故事?
不错,故事真有,不过不是发生在跑马山上,也非现今所传唱的那种。一位老人说,我们小时候听康定情歌,不是那样的,是这样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
端端溜溜的照在朵洛大姐的门,
端端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
会当溜溜的家来会为溜溜的人。”
网络说,康定城有一位卖松光的藏族姑娘,名称朵洛,相貌漂亮美丽,康定人便称她为“松光西施。”每天早晨,康定人一听见朵洛姑娘叫卖松光的声音,就都打开门探出头来,一睹姑娘的芳容,或者买她的松光。康定情歌唱的便是朵洛。后来经过改编加工,就变成了今日的《跑马溜溜的山上》。
而那山,是中国西部的横断山脉群中,东面山系的大雪山。康定的跑马山就是大雪山家族的一个。大山雄蒙磅礴,绵延之处能称得上名字的足有百座,都是大雪山属下的家族,都有奇闻传说、各自的历史踪迹。
那么,既然是跑马山,就应该在绵延之处有跑马场了?不然。后来知道,并非是跑马或赛马的场所。
时间已经很晚,我们不能再走下去。康定朦胧的面纱,蒙在一座座镶黄红边的楼群,排排矗立整齐,似隐似现,半遮着面孔留给我们神秘的下次继续探寻的期望。
果然,三年之后,我如约而至。
原刊于《中国民族报》2020年7月7日(有删节)
昳岚,原名张华,达斡尔族,作品刊载于《草原》《民族文学》《钟山》《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山花》《美文》《文艺报》《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海外文摘》等报刊杂志。作品获内蒙古政府“索伦嘎”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奖项,连续七次获得呼伦贝尔政府文学创作“骏马奖”。散文入选原《散文海外版》主编谢大光主编的《艺术的穿越死》等多种版本。著有散文集三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一部。中国作协2013年重点扶持作品、长篇小说《雅德根》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入选2015年中国文艺原创精品工程、全国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民委第四届全国百种优秀民族图书。有部分作品译介成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