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短篇小说:满山都是忍冬花

《飞天》2022年第9期 王小忠 2022-10-11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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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拉姆草又要操蛋起来了,她双目圆睁,像被狼群惹怒了的女汉子。其实我并不想去唐科草原,看过许多牧业合作社,已经有些疲惫了。可她突然不高兴起来,说,到最值得去学习的地方,你反而要拉后腿。我不知道她所言值得学习的都是哪些方面?再说了,牦牛养殖专业合作社我学习了也没用。但她依然坚持,非得要去一趟唐科草原深处的劳尔都。

        我们吵了好几次。看她样子,如果不去,就让我把她请的早点吐出来一样。吃人家的嘴短,也只好委曲求全。从碌曲县城出发,行至不到二十公里,天就阴了下来。我没有撤退的意思,既然都出发了,有啥怕的?可拉姆草似乎有点怕了。她让我停下车,然后下车站在路边,看了一阵,又思忖了一会儿,说,不去了。我十分奇怪,不去劳尔都她差点和我翻脸了,可走到半路,为何又要返回?

        我说,赶紧上车。

        拉姆草在路边磨蹭着,说,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呀?我说,你叫着嚷着要去学习,怎么变卦比天气还快?

        拉姆草上了车,笑了笑说,要下雨了,后山的乌云奔跑着,不下才怪。

        我说,就算下刀子也要去。

        拉姆草不假思索,说,还真不能去。你想想,一旦下雨,你就拍不到花了。

        不敢说拍过甘南所有花,但常见的都没有逃过我镜头。我笑着说,不想拍花了,我想去那个牦牛养殖合作社学点知识,防不住那天也联合朋友们办个养殖场。

        拉姆草说,牦牛的话你能听懂吗?

        我吃了一惊,说,养牦牛还要听懂牦牛的话吗?

        那是必须的。拉姆草很骄傲地说,劳尔都的贡保勒知就能听懂。

        我又说,贡保勒知会弹琴吗?

        拉姆草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说,我知道你会弹琴,但你弹的连牦牛都听不懂。又说,有时候不是牦牛不懂琴音,而是弹琴师的技艺不行。

        说话间,头顶飘过一团云,眼前的路渐渐变成了灰黑色。看来真要下雨了。不过去唐科一带全是油路,就算下雨,也不会带来啥麻烦的。可拉姆草执意要返回,说走就走,说回就回,倒也符合她的性格。为去劳尔都,和我吵了好几次,我如此就范,是不是显得过于软弱?

        我说,不回,开快点,用不了多少时间。

        拉姆草这次有点着急了,她说,阿克姥姥(求求你),赶紧返回吧,下雨了你啥都拍不到,不是有点儿可惜吗?去趟劳尔都真的不容易。

        去趟劳尔都有啥不容易呢?我说,这么好的路,转眼就到了。

        拉姆草犹豫了一下,又下了车,而且朝我挥了挥手,说,那你去吧,我打车回县城。

        真拿她没办法,我只好掉头。拉姆草坐在车上,嘿嘿笑着,说,有本事你一个人去呀?

        我说,我真不去了,下午就回合作。又说,我听不懂牦牛的话,也弹不好琴,回家可以吧?

        拉姆草温和地说,那还真不行。又说,你真不想拍花了吗?

        我说,不想。这一带没有我要拍的花。你说说,还有哪种花我没拍过?

        拉姆草说,绿绒蒿。

        我说,红花绿绒蒿,全缘叶绿绒蒿,多刺绿绒蒿,我都拍过。

        拉姆草说,那白花绿绒蒿呢?

        我说,白花绿绒蒿只有西藏才有。

        拉姆草又说,深蓝色的那种呢?

        我脱口而出,五脉绿绒蒿?真的有吗?

        拉姆草笑着说,或许有吧,反正劳尔都一带满山坡都是深蓝色。

        我笑着说,我不信。全球人均寿命持续增长,出于对美的追求和对衰老皮肤疾病的预防,人们对具有抗衰老功能的化妆品产生了巨大的需求。藏药五脉绿绒蒿应用历史悠久,已被多项研究证明具有抗氧化、抗菌消炎和抗肿瘤等生物活性,还有潜在的抗衰老美容功效,因而十分珍贵。


2


        大雨真就泼了下来。返回碌曲县城中途有一段沙路,那段沙路坑大路窄,整整花了半个小时。再次驶入油路时,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洮河翻滚着浪花,两岸油菜愈发鲜艳夺目。我又想起她说的满山坡深蓝色花朵来——应该是五脉绿绒蒿,如果不是五脉绿绒蒿,她就不提绿绒蒿三个字。拉姆草在我心中也算个行家,她不但喜欢拍照,而且还能识得草原上的许多植物,只是不像我那么炫耀而已。

        真要返回县城吗?我再次对拉姆草说。

        回吧,时间也不早了。她说,明天应该是个好晴天,我们早点出发。

        我说,明天只拍绿绒蒿吗?

        拉姆草说,其实,那个牦牛养殖专业合作社还是有更多我们学习的地方。

        她的心思果然在合作社上,绿绒蒿只是诱我去劳尔都的幌子。想要拍五脉绿绒蒿,养殖合作社是避不开了。于是我问拉姆草,那个牦牛养殖合作社到底有啥特殊呢?拉姆草见我自动问起合作社的事儿,顿时又活泼了起来。

        “十户联产”模式进行产业发展,你听过吗?拉姆草说。

        我说,就是联合养殖呗。

        没有那么简单。拉姆草说,他们将产业相近、地域相邻的十户农牧民吸纳到一起,在草场、牦牛等生产资料百分之百入股入社的基础上,每户又固定两名壮劳力,常年在合作社从事管理、放牧、饲草料和畜产品加工等工作,剩余劳动力外出务工,增加收入。形成了生产适度规模化、养殖标准科学化、经营销售市场化、生产设施规范化、管理服务经常化的合作模式,为全力推动牧业改革、促进农牧民增收作出了积极贡献。

        我说,这种养殖并不新鲜吧?

        拉姆草急忙说,其他地区有没有不知道,但碌曲县是第一家。起初在摸索阶段,现在已经完全步入正规化了。

        我说,无论哪种养殖模式,时间久了都会有问题,管理上更是做不到滴水不漏。你也知道,牧民群众的文化水平并不高。

        拉姆草说,我们也想到了,除了县上的大力扶持外,他们自己也制定了有效的入股模式,运营模式,管理模式和分红模式,还有远大的发展计划。

        我说,他们是怎么入股的?

        拉姆草说,所有社员的草场全部纳入合作社。入社时,草场按照质量划分为一级、二级、三级三个等级,再根据草场面积,折合成人民币作为入股资金。除了草场,每户社员还要入股良种牦牛五十八头,固定两名劳动力,参与合作社日常管理。

        听起来真像一回事儿。我说,牧业振兴关乎牧民群众的幸福生活,经营不善的话,可能会入不敷出呀。

        拉姆草说,他们的运营模式很有特色,赚钱是迟早的事儿。

        我说,有啥特色?

        拉姆草说,他们以传统放牧和补饲相结合的方式来养殖,让母牛一年一产,使其保持良好健康的体魄。牛犊集中圈养,补饲五个月,等隔年再出栏。圈养补饲后的牛犊存活率高,且体质健壮,市场空间大,单价利率高。饲草料的加工也是很讲究的,原材料主要以青稞、油渣、小豆、小麦、玉米、麦糠为主,合理配料,加工成粉末,再压实成颗粒饲料,使用贮藏都很方便,且营养丰富,易于吸收。她诡秘地笑了一下,又说,贡保勒知说过,那是他们研究出来的“秘制草料”。

        我听完之后哈哈大笑。拉姆草见我听得认真,也显得十分高兴,满脸笑意,看上去非常可爱。

        我又说,他们的收入应该是多渠道的吧?如果仅仅靠牛犊,那也没有多少。

        拉姆草说,你不知道吧,牦牛浑身都是宝。奶子,酥油,曲拉,绒毛等都是值钱货,就连牛粪都能变成钱。一切都是统一收集加工,批量出售,绝不容许私自做主。

        那就要有更高级的管理呀。我说,管理或许是他们最头疼的吧?

        拉姆草说,你的意思是说牧民群众难管理吗?实际上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他们的管理十分严格,都成立了董事会呢。

        我听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拉姆草打开了车窗,向外望了望,说,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明天还没到,你怎么知道就是好天气?我说,你看山后的乌云都还没有完全散开。

        拉姆草笑着说,我算出来了。又说,山后的乌云里透出了亮白,和撕碎的薄棉花一样,一定会是好天气。


3


        到了县城,拉姆草没有请我吃饭,直接回家去了。那天晚上,我浏览了许多关于牦牛养殖的资料。事实上,唐科草原那么大,何必要圈养起来呢?原本打算请教拉姆草,后来又放弃了。从不愿去劳尔都看牦牛养殖合作社,接而却又关心起来,拉姆草一定说我口头不是心头,是个虚伪的家伙。

        拉姆草过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来就急匆匆地说,迟了,迟了,赶紧走。

        我有点生气,说,还没吃呢。

        拉姆草又操蛋起来了,她双目圆睁,说,下次来的时候把保姆带上,不喂就不会吃了吗?

        不是说不会吃,这不一早起来等你吗?我也很生气地说,知道你这么迟来,我就不应该等。

        还怪我了?拉姆草说,吃不吃是你的事情。说完就下楼去了。

        我没说什么,默默收拾了东西,也下楼去了。即将出发时,却找不见她。我坐在车里,将要打电话时,她拎着大小好几个袋子,着急忙慌跑过来,然后将袋子一股脑儿扔在车后,“彭”地关了车门,说,出发。

        一路上,我们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到拉仁关乡唐科村。

        热不热?拉姆草还是没有忍住,她说,马上要进入去劳尔都的路了。

        我轻蔑地说,不热。又说,去劳尔都的路难道是云梯?

        拉姆草笑了笑,又说,饿不饿?

        我说,不饿。

        那就坚持吧。拉姆草说,到了劳尔都就有鲜牛奶喝。

        走了大约五千米,油路不见了。继续前行,沙路也不见了。眼前只有一条牧道,仅限一辆车子通过。两边是大山,是稠密的灌木林。下面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上面是一尘不染的天空。去劳尔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每前进十千米,就有一道栅栏门,没有锁子,但却用柳条拧着。无论如何,我是不敢私自去解开。拉姆草下车解开柳条,等车子过去后,又将门关上,重新用柳条拧住。当我们走过第三道栅栏门时,时间刚好是中午一点。前边有座牧场,金色的毛茛花铺满了草地。

        就在这儿停一停吧。拉姆草说,我饿了。

        我说,我以为你是钢丝做成的吗?

        拉姆草立刻瞪起她那双牛眼睛。我又连忙说,我也饿了。

        牧场上有狗,我不敢大大方方走进去,只好跟在拉姆草后面。还没有走到帐篷跟前,一只大黑狗就扑了出来。拉姆草朝狗喊了几声,那狗摇着尾巴,向帐篷背后跑去。这时候,从帐篷里出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她披散着头发,看见拉姆草显得十分热情。

        哎呀,忘记取东西了。拉姆草又转身朝车子走去。

        白饼,面包,苹果,方便面,火腿肠,拉姆草将袋子里所有吃的倒在草地上,然后说,都坐下,别让肚子受罪,又不是没吃的。

        我捡自己喜欢大口吃了起来。那个中年妇女有点羞涩,她看了看拉姆草,又看了看我,迟迟不肯坐下来。拉姆草和她说了几句话,她才坐了下来,并且很利索地梳好了头发。但我还是偷偷拍了一张。中午的阳光十分毒辣,太阳也似乎停止了走动的脚步,整个河谷像热鏊。手机里的她坐在花丛中,像一尊古铜色的雕像。


4


        这应该是最后一道门了吧?我问拉姆草。

        拉姆草说,不是最后一道。又说,过了最后一道门,劳尔都良种牦牛养殖专业合作社就到了。

        进了门,说话间我们又走了约五千米。小道越来越窄,两边的灌木也越来越稠密。我突然明白了拉姆草昨天执意返回的决定。是的,这条小道一旦逢到下雨,只能坐以待毙。更令人心神不安的是,一路上没有信号。

        我问拉姆草,为啥要弄这么多栅栏门?

        拉姆草说,听唐科村的群众说,主要是防止牦牛到处乱跑,还有防止野兽的意思吧。

        岔开栅栏门的话题,我们又回到养殖合作社的话题上来,因为马上要到劳尔都了。已经来了,提前了解下,总比一片空白好。

        拉姆草说,贡保勒知能说得很,他会详细给你说的。

        我说,他是董事长吗?

        拉姆草愣了一下,接着说,他是总负责人。大的管理模式都是他制定的,但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我哦了一声,又说,那大家都听他的吗?

        拉姆草说,那肯定听呀,一切按制定的管理模式来,谁都不能越权。又说,合作社在《董事会工作制度》《监事会工作制度》《议事规则制度》《资产财务管理制度》等二十几项基本规章制度的基础上,采取定人、定岗、定责,以制度管人。同时,还根据生产管理的需要,制定了《管理员职责》《牧工职责》《饲养员职责》《饲料加工员职责》等制度,促使合作社走上了精细化、规范化管理的道路。

        我说,这些都是条条框框,是给你们看的吧。

        拉姆草说,那你错了。又说,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贡保勒知给我具体说后,才知道他们的管理制度还是特别严谨的。

        我问拉姆草,贡保勒知是怎么说的?

        拉姆草说,贡保勒知当时拿《牧工职责》这么说的——牧工放牧期间,在不可控的因素下发生牲畜死亡的(病死、狼袭、雷击、雪灾等),经其他社员确认无误后,算作集体损失。如放牧丢失、他人偷窃等因素下造成的损失,由牧工按规定照价赔偿;定期完成牛群的防疫、消杀病菌工作,同时要及时向管理员反映病牛状况及需要购买的药物等事项;牧工在轮换草场时要做好牛群数量的交接,还要签订交接书,坚决杜绝牧工盗卖现象;牧工不能无故缺勤,如遇特殊情况,必须向管理员请假,经协商后方可离开,如不执行,不仅扣工资还要罚款三百元;必须做好受孕母牛隔离及需配工作,产奶期间,每人每天每头牛至少挤一斤鲜奶;按时完成牛群剪毛、取绒工作,春夏秋冬草场放牧要听从合作社安排,不得随意选择放牧区域……

        再别说了。我说,撇开人性化的管理,纯粹和利益捆绑起来,就是最有效的,也是最致命的。

        拉姆草点了点头,说,你肯定不会想到,贡保勒知不识几个字。

        我又吃了一惊。

        拉姆草继续说,他们的发展计划可大了,按照目前状况来看,应该是不错的。

        我说,大到哪儿去了?

        拉姆草说,可贵的是他们还兼顾到了生态环境保护,严格按照草畜平衡工作要求,实现草场利用率的最大化。逐年扩大种公牛和基础母牛数量,增加产崽数量,逐年引进良种牦牛,逐步淘汰弱畜,提高牛犊的单价利润,积极学习先进养殖技术,促使合作社向规范化科学化道路迈进,实现发展一个产业,带动一片群众……

        够大了。我说,一个目标的实现,其间的因素很多,当然团结是最关键的。

        拉姆草说,这个不用担心,草原上的牧民都是一家人。


5


        终于进了最后一道门,劳尔都良种牦牛养殖专业合作社就在前方。我们将车停在门口,又在门口停留了一下,见没有人出来迎接,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劳尔都良种牦牛养殖业合作社占地很大,大门左边是一排整齐的装有玻璃暖廊的瓦房,瓦房不远处建有标准化的牛舍、育肥间、饲草料储备库等。基础设施一一俱全。还有正在修建的大棚,几个工人忙着切割钢架。拉姆草喊了几声,没人应答。或许是发电机声音太大,根本听不见,于是我和拉姆草便向牛舍走去。牛舍里空空荡荡的,不见牛,也不见人。拉姆草有点急了,她取出电话,看了看,又装了回去。

        找到负责人贡保勒知时,他正在饲草料储备库忙着弄他的“秘制草料”。

        你们又来了?贡保勒知头都没抬。

        拉姆草说,不欢迎我们来吗?

        贡保勒知说,这个地方看的啥没有。

        拉姆草说,我们来学习的。又说,好经验要多多推广。

        贡保勒知说,我们也在摸索,现在还不适合大力推广。又说,我们是踏踏实实干活的,不是为了那个人的高兴而在这里糊弄群众。

        我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是的,我们不应该来打扰。干事业的人需要安静,不需要大肆宣扬。我给拉姆草赶紧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拉姆草满脸窘迫,显得很不自然,因为她说过,贡保勒知和演讲家一样能说会道。然而根本不是,我见到的贡保勒知几近木讷,而且还表现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来。

        我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下贡保勒知,我说,合作社盈利怎么样?

        贡保勒知说,都签订了劳务协议,工资按月发放,全年发放工资也就五十多万吧。

        我默默点了点头,再次示意拉姆草,真该离开了。

        拉姆草深感无趣,她红了脸,对贡保勒知说,其实,今天我们是来拍照的,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没有诚心打扰的意思。

        贡保勒知说,真的,这里没啥看的。我们只是想踏踏实实干点活,多增加点收入。他停了一下,又说,村里老人都说我们的做法过分了,心太硬了。

        我说,这和养殖没啥关系吧?

        贡保勒知说,有关系,你不知道,我们提前给牛犊断奶,一是为了母牛不掉膘,更加健康。二是让牛犊多吃饲料,断了它们总是渴望吃奶的念想。牛犊和母牛分割开来,但它们相互间总是长哞短呼,听得人心碎呀。又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暂时只能这样了。

        我笑着说,也就那么几天,习惯就好了。

        贡保勒知也笑着说,虽然有点残忍,不过村里也有人跟着我们这样做了。

        我们都笑了起来。贡保勒知说,你们真是来照相的吗?

        我连忙说,是呀。

        贡保勒知说,现在正是忍冬花开的时候。

        我说,是的,满山都是忍冬花,现在光线刚好。

        走到养殖合作社门口,我又忍不住问拉姆草,那排瓦房是宿舍吗?

        拉姆草说,是办公区域。

        我说,可以进去看看吗?

        拉姆草说,可以呀。

        我说,要不要让他过来?

        拉姆草说,不用了,我们随便看。又说,贡保勒知今天有点怪,平常不是这样的。

        我笑了笑,说,那看看吧。

        瓦房的暖廊门是敞开的,进了暖廊,才发现里面是隔开的三间房屋。拉姆草带我观看,她完全成了这里的临时负责人。

        最左边是宿舍,里面有炕,沙发,炉子等。第二间很小,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

        我问拉姆草,这里没电,没网,要电脑干啥?

        拉姆草说,贡保勒知特别好学习,他申请让我们给配发台电脑,而且还专门拉了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还是很钦佩贡保勒知的。

        第三间是会议室,里面摆了桌凳,墙上挂着各种表册,规章制度,还有出栏计划和生产计划的柱状图。一切做得有模有样,严谨而有序。贡保勒知是个干大事的人,不出两年,劳尔都或许真能成为大家观摩学习的好地方。

        和拉姆草离开了劳尔都良种牦牛养殖业合作社,走出第一道栅栏门时,才说了一句话。拉姆草说,今天到底咋啦?这个贡保勒知,平常根本不是这样的,他会说得很。

        我说,是你们打扰的次数太多了,妨碍了合作社的正常工作。

        拉姆草说,也不多呀,大概七八次吧。

        我说,够多了,对于他们来说,来两次都嫌多。又说,他们需要更多技术上的支持,不是参观和宣传。

        拉姆草不说话,也没有了当初的飞扬跋扈。

        当我们走出第三道栅栏门时,太阳渐渐失去了中午时分的毒劲,整个山谷也显得分外明亮而柔和。

        绿绒蒿在哪儿?我问拉姆草。

        拉姆草还好像没有回过神来,她哦了一声,说,我们还是拍点忍冬花吧。

        你认识忍冬花吗?我说。

        拉姆草摇了摇头,说,或许跟着你,就认识了。

        我们站在牧道边缘,尽眼望去,四处全是密密麻麻的忍冬花,清凉和幽香弥漫着整个山谷。我说,忍冬花寓意着财源广进,如果送给喜欢的人,还可以表示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愿意一起克服困难。忍冬把自己最纯洁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人们的面前,也寓意无私的奉献。

        拉姆草说,下去吧,这里应该有许多忍冬花。

        我继续说,这里的忍冬花准确地说应该是红花岩生忍冬,它们看起来极其的娇弱,冬天叶子落净,仿佛枯死一样,但是经过了漫长寒冬的考验,春天里继续发芽抽叶,开出芬芳的花朵来。

        拉姆草点了点了,但满脸茫然。

        我笑着说,这里就是没有五脉绿绒蒿。

        拉姆草露出笑容,笑着说,明天带你去找五脉绿绒蒿。


原刊于《飞天》2022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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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忠,藏族, 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甘南草原》、小说集《五只羊》、散文集《浮生九记》《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散文精选集》《2013青春文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精选》等十余种选本。曾获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黄河文学奖、《红豆》年度文学奖·小说奖、散文奖,《莽原》年度文学奖·非虚构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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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72阅读 82 编辑: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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