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了,回到我的夏河

2006-12-09发布

熟睡中的我在一阵颠簸之中惊醒。班车快要进入七道梁隧道了,附近村庄的孩子们扛着粗大的树干跑向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那里,众多的人影在火堆上次第跨越,欢笑声依稀可闻。本地元宵节照例是要点一堆火,男女老少都要在那堆火上面连续跨越三次以上,借那火焰和灼人的烟雾,驱赶一切晦气,以图来年平平安安,万事大吉。黑暗中,我同样焦灼地渴望着火,渴望着也在那堆火焰上面把自己烤一遍。

还是回到夏河吧

还是回到我的夏河吧。每当心浮气躁了的时候,我总是想跑到我的夏河去。到草原上看看蓝天,让清新的风和煨桑的轻烟洗洗眼洗洗心,也洗洗灵魂。然后安静地躺在大地上,看星星,看月亮。于是,正月十二天不亮我就赶上开往夏河的班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灰蒙蒙的城市。拉卜楞寺位于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城西北。由第一世嘉木样活佛创建于1709年,经历世修建,现已成为安多藏区最大的宗教和文化中心。寺院设有闻思学院、续部下院、续部上院、喜金刚学院、时轮金刚学院、医学院等六大学院。既是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一,也是西藏以外,西北地区最高的佛教学府。寺院佛殿众多,建筑辉煌,壁画精美,佛像工艺精湛。源自宗喀巴大师1409年在拉萨举办的祈愿法会,寺院从二世嘉木样活佛就开始了每年一度的正月大法会。大法会从农历正月初三晚至十七日举行,尤以正月十三的晒佛和正月十四的法舞活动最为壮观。

当正午的太阳穿过薄薄的云层,和着阵阵凉风直刺双眼的时候,我站在了夏河县城那熟悉的街道上,那里海拔3000公尺。嗅着熟悉的味道,满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市,我从摄影包里抓出相机,努力不让自己太激动,慢慢地踱向拉卜楞寺。走过一座座扎仓,空气中干燥的尘土也叫我舒坦。大经堂门口还是那么安静,东白塔的下面散落着一些来自牧区的藏胞,几个小阿卡围在寺管会边上说着悄悄话,而鸽子,也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我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寺里转悠着,走进大经堂默诵着六字真言。酥油灯下,阿卡们念着经,法号时时响起。我从柱套边走过,从宝伞下走过,从一张张吉祥的唐卡下走过,心境果然平和了许多。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低垂着脑袋的我在藏经楼转了一圈又一圈,相机就那么挂在胸前,没有一丝拍片子的欲望。晚一些的时候,我如约赶到了夏河朋友黑子的家,黑子的爷爷是五世嘉木样活佛的哥哥。我们围坐在黑子家院子的回廊里晒着太阳,聊着我和他祖上的渊源,大碗喝着酒,大块吃着肉,抓起黑子妈妈包的藏包子,吸干里面的牛肉汤大快朵颐。院子里别的亲戚走过时,微笑着和我们相互道着扎西德勒。朋友的弟弟明天就要作为部落代表参加展佛法会,充当仪仗马队的骑手,他羞涩地笑着。我想,我们的笑声一定飞出了这个美丽吉祥的院子,飞出了上塔哇这条小巷子,飘到了远处的桑科草原。

感觉贴着青草在飞

第二天是展佛(也叫晒佛节)法会。我和一帮朋友早早就来到了寺里,和中外挎长枪短炮的艺术家们挤在一起,跟随着阿卡们抬着巨大的佛像走向大夏河对岸的展佛台。“花生土地”和狮虎边跳边走,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路来。人声鼎沸,尘土飞扬。僧众念诵佛陀功德,洁白的哈达不时从围在四周的藏民人群中抛向仪式的场地中间。太阳果然就按定好的时间从山的背后慢慢升腾起来。此时的人群喧腾着,仰望着带给草原平安吉祥的佛,跪拜祈福,那些虔诚的面孔不由人不肃然起敬。我朋友的弟弟和另外几个藏族小伙子充任展佛法会仪仗马队的骑手,穿着非常漂亮的藏袍和帽子,挥着马鞭,骑着骏马威风凛凛。我给他拍照时,真想和他换了衣服也威风一把。活动结束后,中饭胡乱将就了一顿,无事可表。下午,约了一大堆朋友,一同再往拉卜楞寺,过了桥就开始转经桶,围着寺庙一直往前转。“嘛呢叭咪……”我一路安静地、神情庄严地默诵着六字真言,愿佛保佑我的父母、儿子、妻子和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转经桶吱吱呀呀地响着,脚步往前延伸着,意识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它似乎飘忽着,俯瞰着默默转经的那个戴了顶黑色帽子,穿了一件绿色风雨衣,斜背着摄影包的男人。围着寺院,我们一直上了后面的山,转到了桥头。夕阳下,拉卜楞寺被煨桑的青烟笼罩着,藏经楼和大经堂的金顶熠熠生辉,其他学院和佛殿一派庄严……

是夜,还是这帮朋友,加上几个女眷,欢笑着开始吃喝。毕竟还在过年嘛,我提议搞几斤甘南迭部县出产的散装青稞酒来喝个痛快。很快,酒被装在一个很大的塑料桶里上了桌。那略泛些绿色的酒液简直不敢闻,真怕馋涎忍不住掉了进去丢人现眼。别的人搞了几斤临夏(回族自治州)产的黄酒,大家一起举起酒碗,共祝新年快乐。炸羊排上桌后,一个新的高潮到来。左抓羊排右擎碗,齐声曰与时俱进与时俱进。没想到才巴小小年纪酒量倒是不弱,陪着阿超和我连干几碗青稞酒。这酒像草原上背叉子猎枪挎长刀的汉子一样,异常刚烈。迅疾有力,来得很快。七碗下肚,我的神情开始恍惚,直觉得笑啊笑啊的开心死了。后来可能又喝了几碗吧,甩着双腿,一路笑着走在寂静的夏河街道上。酒精勾起了许多快乐和不快乐的往事,一闭眼睛就直往脑子里钻。路灯不亮,月亮高悬,我感觉还是贴着绿油油的青草在飞,飞。

土头土脸的异地相聚

第二天一大早,我独自早早出了门。跑到白海螺宾馆斜对面桥头马老汉饭馆里,要了一大碗牛肉面,继而坐在烤箱前一杯接一杯地喝大茶。大茶产自四川松潘地区,叶大味香,特别适合高原。看着大夏河静静流过我的身体,风卷起了门前的幌子,神情也就慢慢安定了。今天是正月十四,拉卜楞寺将举行毛兰姆法会,大经堂门前的法舞要从早上一直跳到下午五点多。我到寺院的时候法舞还没开始,大经堂里的阿卡们还在做着早课。点了根烟,我走到东白塔下,和等待法舞的藏民们坐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端起相机拍张片子。嘴唇老是很干,但精神却很好,好得不得了。很快,藏民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大经堂门前。乐队的法号和鼓也响了起来。那些中外艺术家们还是长枪短炮地咔咔按动快门,有的甚至占领制高点,上了寺管会的屋顶。朋友的朋友在人群中找到了我,本来约好要好好聊一聊的,但他有事要先走一步,只好送给我刚从活佛那里请来的金刚结。我抽空跑到一个小茶馆,要了一壶酥油奶茶美美地喝了一顿,权当午饭了。碰巧了,我弟弟他们一帮人这时候也从青海同仁县隆务寺赶了过来看法舞,异地相聚也是有趣,都是土头土脸。再赶到寺院时,法舞在寺院法台及众僧在此起彼伏的枪声和呐喊声中,将“多日玛”(用糌粑捏成,用来供神施鬼)焚烧掉后结束。西白塔那里的山腰上站满了藏民,鞭炮炸响,烟雾弥漫,这一定是个吉祥如意的好年份。

晚上,另一个朋友贡保拉了我们喝酒。还叫来了阿卡金巴、才巴,我又遇见了歌手才让。大家快快乐乐地聚在一起,唱歌说笑,谈佛论古,很是开心。快乐的时候,酒哪里有个够啊?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如此地快乐过?我问自己。半醉间,接到了一个远方女孩子的问候,说是祝我情人节快乐。听说我远在夏河后一个劲地嗔怪为什么不叫上她也一起来玩。这才意识到,今天果然是那个爱来爱去节啊。怪不得妻子下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还觉得又没有急着回去的理由,莫名其妙。原来,原来……原来离正月十五那么近了,原来月亮又要圆了,原来我还是要回到那座城市;原来今天是应该有玫瑰和巧克力的,原来我才这么寂寞……出了饭馆,四围一片寂静,挽起来的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我独自走了很远,买了两包烟。月亮真的很圆很大。

次日,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和夏河县人民广播电台第一次播音把我早早就叫醒了。我拔掉手机充电器,收拾好我的屋子和行李,盘腿坐在床上发了半天呆。今天是正月十五,拉卜楞寺所有的佛殿都开放,我决定再好好转转,了却一桩心愿。坐在大夏河边那家小面馆里,照旧是牛肉面,滚烫的大茶。我以为我来得太早了,谁知道转大经堂的藏民早已经排起了长队。他们捧着洁白的哈达,扶老携幼,一大家子就那么静悄悄地往前一步步挪动着。我真是不忍心再挤进那些虔诚者的队伍里,只好漫无边际地自己转了起来。这其实是一种没有什么意识的活动,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左右着我进入一座座佛的殿堂,和身前身后的藏胞一道煨桑,以额头触着佛殿门口的哈达,触着酥油灯的台子,添着青稞,散钱随缘,长跪着磕头。连续这样转了几个佛殿之后,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瞬间的感觉,泪水猛然涌出眼眶,抽泣的声音在努力之下才没有爆发出来。我躲在闻思学院佛殿外面的走道里泪如泉涌……

我的春天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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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53阅读 60 编辑:华锐·索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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