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外国人教藏语
走进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的语言室,索朗白姆正在给韩国专家朴章培教授藏语课,她那纯正流利的拉萨口语,清脆地回荡在宽敞明亮的空间,韩国专家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藏文书本,聆听索朗白姆的每一个音节。我悄悄地在教室的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并抓拍下这很有意思的瞬间。
今年50多岁的索朗白姆,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段,高雅大方的风度,使人联想起她以前也许是个“大家闺秀”。原先我在藏学研究中心工作期间,和她接触并不很多。但给我的印象却挺深刻,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听起来很舒畅,给我们这些在拉萨生活过多年的人带来一种对日光城的思念。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和气热情,而且每天都在忙,常常是匆匆来匆匆去。在藏学研究中心,改换工作岗位比较多的,也许就是她了。但是,无论让她干什么事情,她都尽心尽力干得好好的。她说:“长长的事情,我也做出个圆圆的结局。”前几年,藏学研究中心决定成立北京藏医院,把她从出版社抽去当翻译。她丰富的藏医知识,使西藏来的老藏医都喷喷叫好。原来她小的时候,跟拉萨藏医大师土登次仁学过不少医术呢!后来藏学研究中心培训外国留学生的语言室开课了,她又从藏医院调去给外国留学生教授拉萨口语。她那纯正的拉萨口语还有娴熟的藏文能力,使外国学者受益非浅。进行拉萨口语教学,在北京很难找到像她这样理想的人才。在这里,她的专业知识和语言才能得到了很好的发挥。
我正坐在语言室里默默地想着,索朗白姆结束了教学,亲热地坐到我的身边,一再用略带藏味的口语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于是,我们就谈起了她的家庭和她自己。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我们两个女人在一起,也是热热闹闹的,无话不谈,真是一幕接着一幕,采访进行得愉快而又亲切。她是一个平凡的藏族妇女,同时又是一个很不简单的藏族妇女。
明正土司的后裔
索朗白姆说,我的老家在四川达泽多(康定)城,还是明正土司的后裔呢!我家房名叫“贾贾锅庄”,“锅庄”是从事康藏贸易特别是经营茶叶买卖的地方,拉萨很多贵族巨商都和我们家有商业往来。当时康定是西康省的省会,省长刘文辉曾七次派我父亲进藏到拉萨传昭 会发放布施。有一次他从西藏回来,带了一位美丽的拉萨姑娘,这就是我的母亲。后来我们渐渐知道,母亲出身于拉萨显赫一时的“达巴果杰”家族。当时这个家族已经破产,穷得连女儿也只能去当尼姑,因为家里制不起一件象样的嫁妆。父亲的出现使母亲心喜若狂,不久父亲便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家乡康定。
索朗白姆告诉我,妈妈一生共生了12个儿女,由于旧社会医疗条件极差,前5个儿女都先后夭折了,活下来了7个。我是老二,上边有一个姐姐下面有5个弟妹。后来父亲举家迁往拉萨,帮助舅舅他们振兴家业。到达拉萨后,我们就住在拉萨的西格扎仓(今小昭寺的附近)。对于旧时的康定,索朗白姆已记不太清楚了。她说,当时我只有四五岁,对康定城的印象还是很模糊的,只记得那里有一条雪浪飞翻的河,河的两岸是土司府和古老的街道,南面有座很高的山,每年夏天全城的人都到山上唱歌、游玩,这便是人们常说的跑马山了。
篮球场上十四年
我们到拉萨后不久,西藏就和平解放了。解放军在拉萨办起了新兴的小学、中学,我们姐弟几个都报名上学读书,先是拉萨小学,后是拉萨中学,既学藏语又学汉语。不久西藏的第一支女子篮球队成立了,我被选拔为女篮队员。随后与西藏女篮到成都、北京集训。第一次到祖国内地,一切都新鲜,我没有想到祖国有这样大,这样富强!特别有感触的是,那时候,北京各行各业的人态度都特别好,对少数民族既热情又尊重。1959年我参加了第一次全国运动会,成为国家级运动员,这次运动会改变了我的人生旅程,从此我便和体育结了缘。
第一代藏语电影配音员
14年之后索朗白姆结束了她的运动员生涯。走进西藏电影公司当了一名藏语配音员。她说,我先后到过北影、上影、长影以及内蒙古电影制片厂参观学习。对于电影配音这一行我十分喜爱,投入了自己的全部情感,为了使人物与声音达到和谐一致的效果,我常常对着镜子练口形,揣摸角色的心理和面部表情。由于我的嗓音音域很宽,跨度较大,可为多种角色配音。这样,我先后为《小兵张嘎》里的张嘎子、《闪闪的红星》里的春讶子、《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老太太,《看不见的战线》、《青松岭》等百余部中外影片配过音,也得到无数藏族观众的喜爱。有时走在拉萨大街上,也能听到友善的议论,电影里的张嘎子是她配的音呢!她的声音真好听。许多年以后,西藏的巴桑书记还打听过,那个给张嘎子配音的演员,在哪儿呢?
“我和扎西有缘份”
时间过得真快,在运动场和录音室里,索朗白姆度过了28个春秋,用现在的话来讲她已经成了一个大龄青年了,拉萨许多朋友和同乡都非常关心索朗白姆的婚姻问题。就在这个时候,中央民族画报社的第一代藏族摄影记者扎西尼玛来拉萨采访。他也已年过30,还没有合适的对象,经朋友介绍,他们俩认识了,感觉不错,很快就结婚了。在他们结婚24年之后的今天,索朗白姆用非常幸福的口吻对我说:“这是缘份,藏族人很讲究缘份。扎西啦为人坦诚厚道,是一位心肠很好的人,对我非常体贴和照顾,老天爷给我赐了这么一位好丈夫,和他这一辈子,我心满意足。”
扎西离不开歌和酒
现在,扎西尼玛是民族画报社党委书记兼副社长,是个不小的官呢,在摄影方面也取得了可喜的成绩,成了名人。不过,在索朗白姆的眼里,他还是一个时时刻刻需要关心照顾的“老头儿”。唱歌和饮酒是扎西尼玛的两大业余爱好,来自青海草原的扎西尼玛有着一副天生的好歌喉。双休日是他们一家最快乐的日子,家里常常回荡着扎西尼玛那粗扩豪放的歌声。他唱着悠扬而热烈的青海民歌,以寄托对家乡的深深思念,那一望无际的草原、牛群、羊群、奶茶和富有民族特色的赛马节,多么美丽的家乡,多么可爱的家乡,怎能叫人不歌唱呢!此刻再喝上两三杯白酒、啤酒,平时话语不多的扎西尼玛,往往兴奋不已,手舞足蹈。这时他能滔滔不绝地给你讲出许多富有哲理和宗教奥义的语言。索朗白姆说,我常常被他所感染,陶醉在这种浓郁的家乡文化的氛围中。我是康巴女子,他是安多汉子,他唱青海民歌,我跳康巴弦子,有时候我们一起唱拉萨民歌,家庭里面常常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其实,索朗白姆的家庭负担曾经是非常沉重的。她的姐姐在西藏农村,子女很多,无法负担,她领养了姐姐的一个儿子。后来妹妹卓嘎也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她又把妹妹的女儿带到北京抚养。那时候她们俩的工资都很低,要养活连自己独生女儿在内的五口之家,那种紧巴的情景可想而知。索朗白姆说,扎西尼玛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他把他们完完全全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女,从穿衣到吃饭,无不细心照顾,送他们上学,替他们找工作。
女儿是她的心头肉
德钦央宗是他们唯一的独生女儿,在藏语中德钦是平安,央宗是好运的意思。她说,德央小时候很顽皮,喜欢唱歌跳舞。上小学时,德央的一位教师提出让她学习弹钢琴,说她手指很长,条件不错。可是我们那时的经济条件有限,如果让她去学乐器,她的哥哥姐姐会怎么想呢!这样我只有忍痛放弃了。索朗白姆说到这儿时心里怪难受的,老觉得自己对不住女儿。她说,虽然德央是家里的一朵花,我们从没有娇生惯养过。几个暑假,我们都让她到扎西的老家青海去过过藏族人的生活,锻炼锻炼。在家吃东西挑三拣四的女儿从青海回来后,见了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真想吃肥肉!”弄得我心里直发酸。索朗白姆说着说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女儿的许多照片,摆在我的面前。呵!20出头的德钦央宗,和几年前我见到的那个小姑娘相比,真是应了民间的一句俗语: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端庄漂亮、身材窈窕,一米七左右的个头,和索朗白姆年轻时的照片一模一样,她还是《民族团结》杂志上的封面人物呢!
国际航班上的藏族空姐
一年前,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招聘空中乘务员时,正在北京燕莎商场实习的德钦央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报了名。经过初试、复试和最后一次测试之后,竟顺利地当上了空中小姐。索朗白姆说,德央在培训期间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艰险。记得一次在培训时,教官要求大家从几层楼高的滑梯上滑下来,德央咬着牙冲下去之后,狠狠地摔在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培训结束后,德央也瘦了一大圈。她不无心痛地说着,充满对女儿的爱,在索朗白姆的心里,女儿是她的心头肉。是啊!对于女孩子来讲,空中小姐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可是有谁知道这里面包含着多少鲜为人知的辛苦啊。她又说,德央每次回来,我总是给她煮一大壶酥油茶,做糌粑给她吃。因为德央从小就爱吃家乡的酥油和糌粑。我们藏族人认为,酥油茶既可以补充体力,又可以解除疲乏,是高原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宝物。在女儿德央眼里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德钦央宗很喜欢空姐这个职业,为此她还在努力学习各类专业知识呢!现在,她正在学习韩国会话,而且能在飞机上用韩国语进行播音了。德央是中国第一代藏族空中小姐,这个盛开在国际航线上的格桑梅朵,是母亲的骄傲,提起女儿,索朗白姆的脸上总是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一生足也!”
索朗白姆的几个舅舅、妹妹、还有堂兄察雅活佛等,在印度、澳大利亚、瑞士等国定居多年。近年来也经常回国探亲,他们每次回来,都深有感触地说:西藏变了!拉萨变了!变的更加漂亮了!他们每次到北京,都给这个原本就很喜庆的家庭增加了热闹气氛。有些亲戚邀请索朗白姆去国外,索朗白姆想:国外虽好,但总不是自己的家。我的家在中国,我的事业在中国。
现在,临近退休年龄的索朗白姆,依然奋进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还是那么认真如初。这些年来,她相继给十几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上过课,其中包括日本、美国、英国、韩国等国的专家学者。索朗白姆说:“在有限的工作时间里,把我的一技之长用于对外文化交流,把藏族人民的语言毫无保留的传播给中外学者,传播给世界人民是我最大的心愿。”
索朗白姆的性格依然那么开朗,她的一生,虽然也有过许多不如意的时候,但是,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位能理解我的好丈夫和一位让我引以为荣的女儿,还有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作为女人,这一生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