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厦2018年自选诗十首

本站原创 龙厦 2019-01-14发布

绳子

 

我曾经耗费时间精力

搓成了一条绳子

 

那时候年轻气盛

我觉得需要这条绳子

一条生命之绳

缚不住苍龙

控住自己的欲望也行

 

如今我已不再年轻

不需要缚住这个那个了

绳子却深深勒进了自己肉里

 

今夜中秋

慈祥月光普照

黑魆魆的绳子

命运的诡秘之笑

我听见它在沉默中尖叫

在我身体内部挣扎呼啸

我们已经化为一体

 

 

老家

 

小时候

回老家时

总是牵着爸妈的手

生怕散失

 

印象中

老家就是个老房子

里面有一个

喜欢摸我头的老爷子

 

老家是爸妈的家

那里有他们

不怎么欢乐的童年

有他们的爸和妈

 

父亲越老

越喜欢提老家

母亲去世后

尤其爱流眼泪

 

现在我知道了

老家老家

是因为爸妈老了

想明白时

我也老了

 

 

黑马圈河的夜

 

冬天的这个下午

我站在河岸边

观落日如一条大鱼

吞尽了全部河水

又逐次吞没两岸的景物

暮色没能留住归鸟

只留住一个我

 

这是一条柔顺的河

黑马圈河别无它途

当草原上的黑夜降临时

只能选择臣服

 

一个人静静地听

夜在大地上肆虐的声音

感觉黑马圈河的夜

是草原上最温柔的夜

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

只有夜色在哗哗流淌

令人浑浑欲睡

 

这的确是一条柔顺的河

有名字以来的六百年

她就无缘愤怒

草原上的过客

不管是乌孙匈奴

还是吐蕃蒙古

这条河都视为己出

 

柔顺才是真正的王者

暴雨雷电多是一瞬

七色彩虹更如昙花

只有至清至柔如河水

这来自原初

穿越过去和未来的东西

才是亘古不灭的存在

 

 

烽火墩

 

两千年历史

只出了一个秦始皇

他修的那道墙

匈奴没挡住

压住了范杞良

 

都说孟姜女哭长城

哭断了老长一截

可至今长城

还压在老范们头顶

 

阳光和雨水

怎么都用了两千年

才把这些烽火墩掰碎

让它们还原为土和泥

又用了多少年

才让花朵和小草

在上面重新拉起了手

 

可是人心里的

那些烽火墩和墙

又岂是轻易能移走的

得用几个两千年

才能让端坐在心里的

秦始皇们彻底消失呢

 

 

白骨

 

这具白骨曾经粗重的呼吸

和曾经年轻的心跳

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具白骨大口喘息大步流星

但终没能冲出

魂断荒野的宿命

 

那些踩疼了大地的脚步

又在一个个深夜

踩白了谁的头

踩疼了谁的心

 

谁知道呢

也许这具白骨

曾经控弦三十万

曾经坐拥三千里

曾经笑谈人生

曾经激扬文字

 

夜色越来越浓

烽火墩下的白骨森森

发出沉重鼾声的故人

又醉在哪个梦里

谁知道呢

是北国春天的寂寥

还是江南水乡的旖旎

 

 

雪山

 

一座雪山

不过一粒尘埃

三千世界

犹如微尘团

 

从另一个角度

以一粒米来衡量厚重

一根针来衡量高度

一丝羽毛来衡量飞翔

一瞬间来衡量时间的度

 

风雪迷茫

不要试图解读

看白牦牛的角

始终指向的维度

 

就呆在积雪的山顶

静静地听风

听那些四处飞扬

历史悠久的疼

敲打岩壁的回音

听那些噗噗下落的雪

讲述前生今世

 

红日,正是在

最最寒冷的时候

从雪山上生长出来

将一轮新的希望

带给我和你

 

 

 

去的时候

我是陇东的麦客

挟一把想象的镰刀

从沙坡头就开始收割

把那些天马般飞舞

不知几千几万的念头

在沙丘后面捉住

扎成一束束引火的秸秆

 

来的时候

我成了天津卫的刀客

刀在评书人的嘴里翻飞

从龙门卢舍那大佛的手

到故宫隆宗门的箭镞

这部历史遍地伤口

古老的疼痛追随着我

自渤海边来

夜夜给我踩背

 

动车过了函谷关

我象老子一样西去

想着今宵在何地

今夕是何年

想着另一个老李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下阕是啥

就到站了

 

         

在松山古城

 

在松山古城

我奇遇了一只寒鸦

蹲在城头拨拉着石子

像冥思的阿喀在数念珠

它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但它瞎了一只的眼目

却让我悚然一惊

 

在松山古城

在那只失明的鸦眼里

我看到所谓的“三河劲旅”

于黎明时分悄悄到来

黑马圈河里燃起大火

“套虏”的部落人仰马倒

草原尽头全是坟墓

从此松山就只剩下了山

和这座孤悬山下的城

我看到连绵三百里的狼烟

看到有人提着首级献捷

看到一匹枣骝马

浑身是伤步态蹒跚

似乎刚刚从硝烟中走出

 

在松山古城

我看见大鹰銜住北风

在天空中悲鸣

征服者的名字早已腐烂掉了

只剩下黄土墙空守着寂寥

我看见那些羞惭的墙了

默哀般肃立着的夯土垒

我看见城头黑压压的云

和那些郁闷的方块字站成一队

我看见风中颤颤抖抖的小草

那些瑟缩了五千年的卑微

那些供养着浩瀚的渺小

浩叹在苍茫暮色里

 

在松山古城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切都已被时间埋葬

那些没有老死的东西如这只鸦

是在等待一场大雪的救赎

 

 

酒曲

 

酒曲对我来说太过神奇

它让时间变得柔软透明

对折甚至翻转过来

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看到了祖先的故事

它也让世界逐渐朦胧起来

模糊间,稀释了太多的人事

像水从土壤里蒸发出来

变成雾,只是

为了恢复纯净一样

 

曾经有人

想把它埋进地底

但是暗黑里

酒曲依旧如风暴

在人们的心头疾走

掺在砖茶、盐和酒里

照样随着太阳喷薄

为草原传承厚重

 

酒曲对我来说

须臾不可或缺

其实远胜于酒

酒只如同一个引子

当青稞在血管里燃烧的时候

歌者把酒曲一遍遍地

涂抹在我的伤口上

沉醉的心

就感受到了原初的悸痛

 

 

布达拉脚下的苦行者

 

你在人群中公然大叫

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好像你真是主子

披散着肮脏的长发

冼着裂开口子的足

公然在地上翻着筋斗

你横穿马路

阻停了不少车辆

然后满大路磕着头

表演着一个人的舞蹈

你目中无人

但十足有仪式感

 

高举起两只手上的护板

你公然向着我呲牙咧嘴

我知道你在向我示威

但我对你充满敬意

你的长发覆住的

威严的双目里

藏着明晃晃正午的日光

直射进我心底

让我满是羞惭

 

今天,布达拉脚下

只有你知道我有罪

正如我知道你

 

        龙厦,藏族,原名关钊铭。1969年10月生,华锐部落夏玛措哇(天祝西大滩)人。长期在政法部门工作,热爱文学和诗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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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80阅读 21 编辑: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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