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鸣
丛林深处，看见万物的呼吸
弹奏在光线上，露珠般晃动
——风声，水声，鸟鸣声
这些神明供养的甘露
融化皮囊下迟钝的灵魂
湖水远处荡漾，映照内心的隐秘
雪峰慈悲，在宇宙的窗台上
抬高草木的海拔
偶有羽翼起飞，告诉我风的去向
曲折小径，引领我继续深入
荆棘横生身旁，一眼刺破世俗的伪装
我在一盏花朵里，回味瞬息的永恒
密林越深，小村更明亮
晒太阳的老人，像自在的野菊花
一棵云杉的清凉，在等着我
忽然，飘来孩童清澈的笑声
闯进了我的原乡
深秋来到崔久沟
河流在石头上翻晒金色的秋天
光的水波渐次消失之前
拉姆拉措侧身从波纹缝隙里抽离
——蓝色的明镜，那是我未曾见过的天空
色彩是流动的山脊，在风中交替隐藏的明暗
有许多的树木，我说不出名字
它们在照料山谷的寂静
冬季牧场上，听力障碍的老人
接纳我们的造访
言语几句之外，更多的是微笑
通向彼此的世界
帐篷里，火苗是石头灶的灵魂
帐篷外，白云是牧人心里的经幡
我知道，离开此地后
牧场又回到万物的寂静中
六岁的朱杰布（牧养狗），仍是
老人最忠诚的陪伴者
结巴村或遗忘
遗忘码头已顺从命运
在此处登客船的人，一定有什么
将留在这里，又消失在这里
夏拉杰布的天空，蓝的要命
新错更纯粹，拒绝一切倒影
如果“记忆是另一种相见”
那么遗忘也好
———让时间在这里替我们
轻轻地放下一切
参观山南博物馆
——双耳尖底彩绘陶罐
在这里，墓葬品被时间雕刻成艺术
隔着尘世的玻璃，竖起时间的耳朵
置身于躲不开的人流，像个
孤独的倾听者
渴望听到谁的回音
或许，为了获得某种救赎
它以尖底立足于命运的斜坡
让出更多的空
足够让我处于自身的凝视中
找到平衡点
它的身体，空如荒野
它的身体里，装满了轮回的骨头
达古峡谷的遇见
雅江推开峡谷两岸的开阔
一江之隔，山与山的距离
恰好丈量人心的边界
满山野生的植物生出野生的风
它吹动的白云，离我越来越近
适合交出一个人，囚禁
在身体里的天空
车到达古，早已耳闻的加查猴子
已经跑出路面
有的爬上车顶，有的围着我们
怀抱孩子的母猴蹲在一角，她眼里有雪山
我们给的，不过是几个朗县苹果
它们交出的，是人间
珍贵的礼物——信任
加查千年核桃树下
你是天空和大地的媒介
苍老的灵魂接通世间未知的部分
你是时间之外庞大的虚无
明镜中显现万物初始的面孔
千年的孤独者是你。活在自身的影子中
年轮，以螺旋姿态催生新的世界
千年的清醒者也是你。叶，观照日月的轮回
根，布道黑夜的尽头。
你献出的果实，像度母
坚硬的尘世外壳里
始终包着一颗柔软的内心
宇宙的气场，隐藏在万籁俱寂中
好奇者的拥抱，怎能完整的拥有你
我不敢触摸，生怕俗世的接近
冒犯你的威仪
栅栏之外，尘世的边缘
是我不过百年的居所
我站在秋天里，拾捡
落叶轮回的今生
绿叶之上米林
空气的绿波，白云的白
处抚平了尘世的褶皱
一片绿叶，递来青山的寂静
一条小溪，涤荡旅人的疲倦
如果有风在吹动什么
桦木的叶子颤抖，松针发出叹息
万物的密语，冲破围栏
即可显现在彼此的心迹上
在十月，我来时
米林的果实已成熟，大地回归沉默
在十月，秋天可以再深一些吗？
直到枫叶火红，杨树鎏金，冷杉凝固墨色
我想成为遗忘翅膀的鸟
栖息在任何枝头上
屋顶上的月亮
来到雪村，脚下的每条小路
都指向内心描摹的风景
一座完整的宫殿，呼应着
青瓦达孜山上的废墟
一块石化的灵魂，看不到
生死裹挟的悲喜
但意外的烙印，像是
历经一次命运的考验，给你警醒
在这里，琼结达娃卓玛
一个被世人深情喊出的名字
因为替穷人唱出的悲歌
至今打动无数人的心
白云悠悠念我情
当讲解员赞美她的勇敢，善良时
在异乡的屋顶上
我看到了，故乡皎洁的月亮
风过琼结
站在墓群之巅
我是两手空空的俗客
不如那些风中摇曳的草木
替他们长出好看的野花
不如那些笨拙的石头
摁住无数个将会扬起的风沙
面对群山环抱的苍茫
河流无声
浮云悬在其中，开出慈悲的花朵
而探索者的视线
始终高不过，一座千年墓地
耸立的孤独
夜幕下的八一镇
黄昏后，启明星在山头
亮起第一盏灯
烁树，冷杉，马尾松，桦木
脱下世俗的绿衣
变成苍茫暮色的一部分
漫步到幽暗的河边时，我们身后的
街灯次第点亮
仿佛烟火又重回到身边
有人说，林芝的秋风急
吹得脸颊疼
秋风再急，也斩不断小镇的心思
尼洋河，像个苦行僧
群山只能目送他匆匆离开
热果村笔记
一棵，两颗……三千多个古桃树
这些活过百年千年的核桃树啊
在向路过的我们，见证着什么
树叶落下来，放生一个人的时间
它忽地从生活的裂缝中溢出来
一滴又一滴，敲打明天的日子
在古核桃树面前，寂静的村落
从来没有老去过
——古老的石头蜕变成青草
做众生永不妥协的故乡
在古核桃树面前，白发分明的次仁宗巴
从来没有老去过
她用手中的石头，砸向命运坚硬的部分之后
饱满的核桃仁，像是她一生用尽的深情
果脯每个饥馑的灵魂
我确信，关乎悬壶济世的故事
仍被人们代代相传
像村前奔流不息的河流，一浪推一浪
纳穆卓玛，藏族，出生于西藏仁布。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现供职于西藏广播电视台。系西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理事。出版诗集《拉萨月光》、《半个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