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妣和转经筒
我见过阿妣自得的时候
手摇天地，举重若轻
她手摇转经筒
用真言，展开泛黄的唐卡
就像展开大地，怀胎的青稞纷纷炸裂
她略过满地的茬子
和大多时候冻僵的大地
然后，用黑夜缝合天地
万物歇息
她唤醒一盏月亮
阿妣微闭双眼
只用余光抚摸大地
她叫唐卡
风吹过壤巴拉
风吹千遍，风在风中
一根线条画千遍
就不再需要线条
她用青金石，雄黄，狼毒花
点垛出人间，以及
人间之上的人间
一株草画上千遍
就蔓延成草原
一幅唐卡画千遍
她生活在自己描摹的人间
回去的风，记忆中的马
都深陷苍茫
牧人携带她的唐卡
四散在草原深处
瑟尔嵯的水
一滴水看我
像看人流中的一滴水
一滴水从天上落下
没摔碎，却长出浑身的波纹
在这大地逼窄的肋骨上
一群水被阳光托举
灵活地抖动蔚蓝的羽毛
天空从人群中匆匆游过
看一滴水
我落入一滴水的眼中
一群水在山坡上漫步
流入天空的深潭
大地准备好阶梯
让天空自由往返
水色的轻重，由阳光来定
拉伊
大鵟在雪线徘徊
就像唱拉伊的人手托下巴
低头思考
让生活跌宕在雪线以上
甚至，一高再高
唱拉伊的人手捂右耳
让爱情从左耳进去
不在右耳消失
大鵟飞抵最高的高处
留下空旷的天空
连白云都无栖身之所
雪发黄，高原斑驳
大风从北方刮来
那个唱歌的牧人逆风笑了
让拉伊给天空送去
一封来自人间的信
冬天的边缘
牦牛群走向冬天
冬季向后退去，拉长身影
冬天无路可逃
牧人的吆喝像网
乌尔朵甩得噼啪作响
规范着冬天的线路
牦牛的眼眸，像镜子
镜中，路在延伸，路在后退
此时，草原布满黄金
一直以来，牦牛低头与草比试
速度与永恒
牦牛用整个冬季反刍
日渐消瘦的记忆
牦牛暖烘烘的鼻息
在斑驳的春雪下，拱出青草
冬天向后退去，春天跻身上前
藏陶
黑头藏人骑矮脚黑马
把一串串省略号刻在裸原上
风放缓了脚步
是在寻找故人
还是此处略去了冰雪
骑矮脚黑马，领泥土回家
黑头藏人取出茶碗
喝下一碗黑茶
让火暖透这些冻僵的泥土
和冻僵的人
风雪夜，他遇到了素未谋面的亲人
修卡
鹰蹲在山脊
它要传递人间的消息
一朵，两朵，千万朵云
天空逼仄，露出肋骨
一条河向东流去
是不是也把眼泪带出山凹
给黑茶撒点盐
不然如何流出眼泪
路过修卡
忽略那些坏消息
月亮在天空松动
落入悬天藏寨
刹那间，月光接天连地
天与地挽起手来
桑科草原的冬季
在这片草原上
水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牦牛追逐，草长满天边
孤独的人放牧暗夜和伏藏
现在是漫长的冬季
牦牛牧人都消匿于村寨
大地只身以冰雪沐浴
迎接自己以及春风呱呱坠地
大雪弥合天地
湮没一触即碎的荒野和悲伤
黑虎羌寨
碉房在群山之上
女人戴上白云的头帕
一伸腰就在云朵之上
女人跳起萨朗
顶胯转胯甩胯
暗指多籽的玉米棒
寨子人声鼎沸
落入群山的漩涡
村寨向上生长
落入天空
白云无力自拔
这个秋天落入我的记忆
这么多年，无法自拔
避雨
雨落下，有雨的理由
牧人和牛群站在雨中
看牛的继续看牛
吃草的继续吃草
雨落下，有人在雨中奔跑
能否跑过雨
天空不在乎，雨也不在乎
就像，我们不在乎一只蜜蜂
拼死的努力
雨落下，麻雀们停止聒噪
躲在树叶下，坐看
树下灰不溜丢的路人
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
天空承受不了雨的沉
让大地分担
就有人从雨中路过
淋湿到现在
康若文琴，女，藏族，出生于四川省马尔康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诗集《康若文琴的诗》《马尔康 马尔康》等，荣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