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忠散文集《洮河源笔记》评论小辑(二)

2022-01-25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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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焜:精神家园的寻找与发现——《洮河源笔记》的主题意蕴


        《洮河源笔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9月)是甘南作家王小忠继《黄河源笔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11月)之后的又一力作。洮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边塞交接之地,弥漫着肃杀、苍凉、悲壮之气,同时也奠定了文学和诗歌的一个基调。洮河是一个梦开始的地方,也是一个精神家园的归宿之地。

        读《洮河源笔记》,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一种“雪尽洮河月满营,胡儿羌笛奏边声”的边塞苍凉景象,没有专门介绍洮河的自然风物,也没有对自己的内心加以过多的关注和分析,而是用一种温情的文字对自己的生活经历进行了叙述。全书共八篇散文,每一篇都饱含着作者对故土的热爱,以及对现代人的精神家园的缺失的一种表达和深切关怀。

        在传统文化和现代思想的交替过程中,乡村也在朝着城市的方向发展,乡村人有着固有有的文化心理,所以离乡入城的人应该如何找到内心的精神归宿变得日益重要起来。《祥云》中母亲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最终因为弟弟的病情好转而选择了皈依佛教,找到了精神的寄托之处。母亲在现实与梦境之中游离,想远离尘世的是是非非,但母亲的出发点仍然是为了“我们”。为了子女虚无缥缈的安全,她可以将自己唯一的古旧的银耳环拱手送人,母亲真的那样傻么。当然不是,母亲去寺庙里诵经、祈祷,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呀,面对家人的不理解和丈夫的鞭挞,忍受着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痛苦,最终选择皈依佛门,找到了自己的精神的寄托。

        洮河两岸的人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从未迁离过,胡海生一家自他记事起就住在那里。胡广义回村子之后并没有种田,而是在村头洮河改道之后遗留下的水池里养起了石花鱼,生意一度做得很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故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精神家园也得以建设和传承,人们对故土的依恋和归属感就会很强烈。一个地方生活久了,突然地离开只会换来几何倍数的思念。后来胡海生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了能让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便在县城里面买了房子,恰逢以前养鱼的水渠也被夷为平地,胡广义便带着老伴随胡海生一家去县城居住。但是对家乡的老房子,对故土的依恋是无法割舍的。一边是农村不断地、迫切的城镇化,一边是故土文化心理的缺失造成的精神空虚,这两者造成的矛盾的激烈碰撞,是洮河百姓生存和发展之中的困惑。在现代化进程下的,如何才能守住自己故土的那一点精神的依托,这是很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也是《洮河石花鱼》所表达的一个基点。

        《坡上人家》写的是有才和他的哥哥以及年迈的母亲之间的家庭故事。由于九甸峡引洮工程,洮河中段大片土地被淹没,相关村子里的人都得迁移,有才家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离开家乡,前往几千里之外的地方。离开故土,思念家乡的情绪就越浓烈,想要找回精神家园的心也就更加地迫切。和《坡上人家》这篇散文不同的是,《大棚蔬菜》以第一人称的叙事方法,讲述了“我”故地重游,想要找回以前的家乡的味道,却发现在现代化进程下,原先的种植业渐渐萎缩,故乡的味道越走越远,人的内心也就越来越空寂起来。安才让作为一个老农民,他的言谈里对土地也没有多少感情了。那归根结底不是故土的变迁的造成了情感的枯竭,而是人心变了,人心的选择使自己的心灵没有了依托,丢掉了精神家园。

        《风过车巴河》由苏奴栋智和“我”交叉叙述,将麻路这个“桃花源”的种种事情娓娓道出,讲述了一段扎古录小镇的变迁史。王小忠在这些虚虚实实的红尘俗事的叙述中,将对故乡的依恋和精神归属的渴望表达出来,将人性的弱点不加掩饰地呈现出来,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洮河源笔记》八篇充满甘南藏地风情的散文,记录了洮河沿岸的山水、人文,展现了一种边地家园之美。就像陶渊明笔下那个干净纯洁的桃花源一样,人性至善,处处流露着对故土的依恋,以及对精神家园回归的渴望。王小忠在书的后记也有提到过,“我在洮河沿岸驻村的这段日子,一直努力着将自己完全融入,甚至刻意的用各种办法与这片土地融合。因为新的环境对一个人认识生活和事物会有新的思考。然而,我成了一个漂泊者,在风雪弥漫的车巴河边,听河水轰响,听寒风呼啸,却偏偏找不到融入的支点”。作者试图在不可阻挡的现代化进程下,找回自己记忆中的精神家园,更尝试着去融入现在的这片土地,使流浪的精神找到归宿。他用着最真诚的文字,写尽了故土的人情味儿和烟火味儿,同时又将那份对故土的热爱和文化传统不断消失的痛感这两者之间的碰撞和挣扎体现得淋漓尽致。

        很显然在虚虚实实的叙写中,作者找到了那个足以支撑自己寄托心灵的支点,就是内心的那份坚守,即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洮河依旧在静静地流淌着,从不因为人事的变迁而改变。作者在十年后的寻“根”之旅中,所见到的人和事都和记忆之中的有很大的偏差,洮河沿岸的文化和传统在不断地消失着,但自己对故土的那份热爱却越发的浓烈。这次旅行不仅是作者的身体之行,同时也是一次精神之旅,在延绵不绝的洮河水畔,找到了自己内心的那份最初的坚守,记忆中的洮河和现实之间的洮河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心中的精神家园也就越来越清晰。


原刊于《乌蒙新报》2021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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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焜,山西忻州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孙克艳:草原的真实底色——读《黄河源笔记》有感


        没有见过草原的人,都有草原梦——无垠的草原绿毯似的蔓延到天际,成群的牛羊在阳光下悠然地啃食着青草,温馨的帐篷蘑菇样洒落在草地上。牧人甩着长鞭,鹰隼展翅翱翔……

        美好的想象,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而已;那些只不过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草原风光,或者是曾经的草原。然而真实的草原,就在王小忠的《黄河源笔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年11月)里。

        作家王小忠深入草原,审视满目荒凉和困顿后,怀着对故土热忱的情感,以高度的忧患意识与社会历史责任感,用心书写的一部关于草原的史诗——《黄河源笔记》。

        《黄河源笔记》由8篇独立的文章组成,分别是《早春的阿万仓》《遥远的香巴拉》《冰河封冻欧拉》《欧拉秀玛纪行》《佛珠的故事》《黄河拐弯处》《日出曼日玛》和《黄河源笔记》。那片广袤的草原上,作者的足迹从早春的阿万仓到冰河封冻的欧拉,从日出下的曼日玛到落日下的九曲黄河……貌似独立的不同篇章,看似描述了不同的风物,却又承袭着一样的脉络和风格,呈现出一样的旷达与悲凉,冷峻与荒芜,挣扎与坚守。

        是的,在《黄河源笔记》中,我看到的草原,远远不是我之前想象中的草原,它的真实现状,不但刺破了我对草原的“桃花源”式设想,还引发了我对草原现状的深深担忧。沙化日益严重的草原,早已不堪重负;憧憬财富与精神追求的“香巴拉”,在实践中面临着无法排解的挑战;草原牧民对故土的留恋和渴求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不得不改变或背弃原有生存方式所带来的迷茫与阵痛……

        所有一切,便是当下的草原,或草原人所面临的困难,长期生活在城市的人们,无法感同身受。比如水,电,通信,交通,气候等。再具体一点,诸如:恶劣的气候,煮不透的方便面,比肉还要贵的青菜,用高压锅也蒸不熟的像石头一样硬的米饭,高原反应的眩晕和水肿……都会让早已习惯了便捷舒适生活的当代人感觉不适。而这些问题在当下的草原,或者即使在很多年以后的未来,也仍然会困扰着当地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此外,在经历或见识了现代繁华都市生活的冲击后,很多原本淳朴的草原牧民,慢慢抛弃承袭了千年的放牧生活,尝试新的生存之道,以迎接新时代的浪潮,攫取人生的第一桶金。然而可惜,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很多人不但没有如愿以偿,反而打破了原本就并不富裕的稳定生活。

        不过,就像昆仑山脉挺拔千年一样,总有人的信念或信仰像山脉一样屹立不倒。比如,为过上“好日子”而背井离乡来到荒凉之地的异乡人;专门为路人服务的,像灯塔一般孤寂地挺立在辽阔草原的小卖铺;为改善当地产业和人民生活而四处奔走的基层干部;常年坚守在偏僻的乡镇教书育人的教师……他们,以个人或集体的微薄力量,对抗着严酷的自然和社会现实,期望以自己微乎其微的光和热,能让眼前苍茫的草原,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严峻的现实面前,人类的力量是渺小的,个人的能量更是微不足道的。然而,谁能说得清,在滴水穿石的过程中,一滴水和另一滴水的区别和差异呢?

        如今的草原,该怎样才能改变当下的现状,而变得更美好,这是一个重大的历史课题,更是一个复杂的生态和社会问题,它不可能单靠一个学科或者一个领域就能解决好,更不是一个作家所能扭转的。然而,直面当前的现实,将它真实的书写下来,并引发更多人的关注,这,便是一个作家的担当与良知。

        读《黄河源笔记》之前,我对草原的印象是一种幻想。读过这本书之后,我认识了美丽的金露梅和苏鲁梅朵,还知晓了当这两种植物在草原上蔓延时,其背后所隐藏的生态现实。透过表象,揭示真相,这不但是科学的意义,也是文学存在的价值。如此,这本看似平淡的书,便如同书中所写的那座孤岛似的小卖铺一样,成为我心中了解草原的灯塔。若你想要认识真正的草原,这本书,便不可错过。

        《黄河源笔记》,让我知晓了草原的真实底色,也洞悉了一位作家对故土的眷恋与深情,以及他平静的容颜下涌动着的热血。


原刊于《江淮晨报》2022年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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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克艳,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专栏作者。有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国内外各种报刊。


付敏:那些人和那些事儿——读王小忠《洮河源笔记》


        江南金秋十月,窗外桂花飘香,木槿花开正浓,捧着《洮河源笔记》认真阅读,然而书里的那个世界已是漫天飞雪。

        《洮河源笔记》是青年作家王小忠继《黄河源笔记》之后的又一力作,《洮河源笔记》由八篇散文组成,以其中一篇《洮河源笔记》命名,很显然,洮河就是书中人和事的背景地、落脚点。作者以随性而洒脱的叙事展现出了洮河两岸的民生状态,结构上有小说的丰盈,语言朴实,紧贴那片高寒之地的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

        首篇《祥云》写父母和儿女们的日常琐事。父亲脾气暴戾,语言沟通和说教在他那里显得无力而多余,他就是大西北偏远山村里常见的父亲的缩影。母亲性格散漫,连续失去两个儿子后,变得有些木纳。“母亲和父亲大半生都合不来,他们的性格就是两个极端。磕磕绊绊能走过这么多年,不至于决绝,顾全一个完整的家的同时,也顾全了我们的精神世界”。这或许是边地山村家庭一种惯常的景象。子女进城,接乡下父母到城里,成了邻里乡亲评价子女是否孝顺的标准。谁又能真正了解个中辛酸?进了城的父母住不惯楼房,且反复感冒。当他们逃回到老屋,啥毛病都没了。可频繁穿梭于城乡间的子女们,却活在了乡亲们关于孝顺的种种说长论短中。守着老屋的父母是孤独的。进城的子女、荒废的土地,日益变好的物质生活,愈发显得他们精神生活的空洞。在他们眼中懒散甚至有些愚蠢的母亲,选择了皈依佛门,她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这何尝不是洮河岸边的民生状态?

        如果说《祥云》里的人生是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那《光阴下》里的陈木匠和他的女儿陈丽娟,则是一种深深地遗憾。从小家境殷实的陈木匠原可继承家业从医,但他何以从富庶的江南跑到贫瘠的西北?在洮河边一小镇安家落脚?陈丽娟是他的女儿,学习上有股子狠劲、班上成绩最好的姑娘,在她如花的年纪走上了歧路。偏远的大山里,有无数这样的陈丽娟,我自小听说的、眼见的,一个个花骨朵儿似的姑娘,在该读书的年龄迷失自我,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沧桑如活了半个世纪,在大山般寂静的余生里,任凭四季变换,接受风来霜往。

        《洮河石花鱼》写得艰难,读来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想必作者写得也不轻松吧。那种有意无意的克制,是一种欲说无人、欲哭无泪的苍凉。“邻里陌生,人情单薄,大家只能在相对封闭且热闹非凡的狭小空间里生活,这样的生活,让进城的老人们变得十分孤独”。作者再一次写到随子女进城的老人,他们既不能死心塌地作城里人,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回到曾经的家园。乡土人情,像一张无形的网,让他们在千头万绪中找不到安心。作者说,“有些事仅凭努力会让人陷入更多的哀怨之中”,“人活着需要有韧劲,还应该需要那么一点点无耻”,是对人情世故的无奈还是对人性的鄙夷?

        《坡上人家》是一个惨烈的故事。大哥不傻,但因个中缘由,患忧郁症,杀兄烧母,投河自尽。哪是怎样一出人间惨剧?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双重匮乏,让他们活在生活的阴暗面。随着地方发展,沟里的人们都搬迁走了,留在坡上的人家,希望也沐浴到搬迁的阳光,从此坡上再无人家。

        《大棚蔬菜》一文,作者对眼下风头过热的农家乐进行了反思,“所谓农家乐,是专门给城里人体验的”,但城镇化发展没几年,真正的城里人有几个?他们是不是真的想体验农家乐?而从农村出去的新城里人呢,“有些事物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所以,我在心底拒绝这种虚假的真诚和怀旧”。还有一窝蜂兴起的无计划开发乡村旅游,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容易破坏原有的乡村模式和生活方式,让乡村变得不像乡村。旅游不一定能发展起来,倒丢失了原本的特色。年轻一代再无吃苦耐劳的传统,一味崇尚外出打工,土地全荒废了,有些打不了工的,巴望着国家全面脱贫政策,一味等、靠、要,滋生了好吃懒做的心态,再也不见勤劳的劳动人民的影子了。在那五月飞雪、六月草木发芽、九月山川荒凉、霜降一到便万物萧条的偏僻高原,首先要脱贫的,应该是人的思想。

        《风过车巴河》再一次写出了边陲之地人们精神生活的贫乏,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下,人们的物质生活有了改善,但精神生活的匮乏,使作者找不到一方容身之处,棋牌室、台球室成了不少人消遣余生的方式,传统农业和牧业在时代发展的冲击下,在现代和传统之间徘徊挣扎。“天空空得令人发愁,河水清得让人心疼”。这空和清,又何尝不是当下的某种精神生活的隐喻?

        《三条河流》写了热乌河、则岔河和多拉河,三条河流从不同方向在一个小镇上汇聚在一起,然后向北奔流,流入洮河。这些都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文中写了扎西,他是一位在大城市大学毕业的青年,返乡在碌曲一个农牧接合部的小镇上开了一家藏家特色客栈。他有想法有勇气,碌曲有美丽的尕海湖、著名的郎木寺,还有国家级森林公园岔石林,这里集草原、湖泊、森林、峡谷为一体,是甘南旅游的主心骨。扎西的藏家客栈开在岔石林景区附近,他就地取材,因地制宜,集现代与特色为一体,在小小的镇子上,经营得风生水起。作者说,是知识改变了扎西的命运,而他也在慢慢地带动着家乡的人民,接受新理念新思想,推动着地方经济的发展。那是一个诗意的远方,我相信会随着作者的文字,传播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原刊于《甘南日报》2022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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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敏,女,甘肃舟曲人,现定居浙江嘉兴。有20余篇散文发表于《嘉兴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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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忠,藏族, 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甘南草原》、小说集《五只羊》、散文集《浮生九记》《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等。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最佳散文》《散文精选集》《2013青春文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精选》等十余种选本。曾获甘肃少数民族文学奖、甘肃黄河文学奖、《红豆》年度文学奖·小说奖、散文奖,《莽原》年度文学奖·非虚构作品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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