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杨廷成四十多年的创作多以故乡河湟谷地为主题,在不断停停走走的人生足迹里将故乡的一切人和事都以诗歌的形式刻下了永久的烙印,在浪漫家园的浸润和传统抒情的渲染下,他纯朴明朗的诗歌在青海诗坛具有了鲜明的辨识度,随之也被冠以“乡土诗人”的头衔。因为他对乡土的留恋与执着,也因为他对故乡长久而深情的一种守望,他的诗歌在给人们呈现田园生活无尽美好的同时,也给渐行渐远的故乡留下了值得人们铭记的一段段历史记忆。这些记忆或悲或喜,或热烈或深沉,都在他建构的诗意长河里肆意流动。几十年的创作积累显现出他对乡土经验和个体生命娴熟的符号表达与诗意延展,在诗歌的国度里,他温暖深情且又自由洒脱。
河湟谷地是诗人杨廷成不断返回的故乡,而高原是他此生无法出走和脱离的现实存在,在许许多多的田园故事之后,杨廷成对于诗歌的耕耘与探索从未间断,在无数次的回望故乡后,我们看到了他在诗意上的通达开阔与重新建构,从故乡河湟谷地转向了更为辽阔高远的青藏高原,由此及彼的抵达了另一个故乡。
组诗《青海:高地上的颂辞》(编者按:刊于《诗林》2022年第5期头条)中我们便看到了他对家园不同以往的另一种高歌。作为诗人,他对万事万物有着自己特殊而敏锐的情感碰撞,因此,在他眼力所及的诸多高原事物中,那些地域文化突出的标识性地名在他诗歌中得到刻意地展现,例如德令哈、巴音河、威远镇等。这样的刻意使我们在他营造的诗意氛围里深切感受到了高原不同地域所蕴含的不同文化,基于此,他的诗歌表达也不仅仅止于诗歌的呈现,还有更为丰富的内蕴萦绕在其中,使他的作品在某种意义上有了跨越诗歌的文化传播力,具有了内在的精神指向。例如他在写巴音河时,用“在每一个鸽哨划过蓝天的早晨/是你的揉指撩开了小镇沉睡的眼睛/在每一个云雀敛翅归巢的傍晚/是你的双手环抱着边城温馨的梦境”,这样的诗句将巴音河穿城而过的地理所在和对德令哈这座城的不可或缺做了凝练而富有诗意的表达,细腻的描绘让人瞬间对这条河流以及这座城有了丰富的想象。而紧接着的“在巴音河银子般纯净的月色中/德令哈宛如是神话传说的圣女/让无数双来自天南地北的眼眸惊叹”更是将他营造的诗意做了丰富的延展,让人在他月色如水的柔情表述中获知了德令哈这位“圣女”的不同一般。而他在写威远镇时,不仅将这座全国唯一的土族自治县做了点题,并且将这座古镇酿酒的悠久历史也一并道了出来,同样是诗意的呈现,威远镇则以“是一尊盛满四百年美酒的瓷坛/那风铃叮当的鼓楼/不正是一枚天神赐予的瓶塞吗//这坛酒每次启封/便会醉倒西部/醉倒中国”,这样气势轩昂酣畅淋漓的表达中跃然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青稞酒千里飘香的迷醉与青稞赖以生长的高原的旷达与洒脱。
因为在生命的进程中,诗人与高原有着血肉相连的紧密联系,因此,当高原的颂歌唱响时,杨廷成诗歌里随意而出的是来自高原丰富而庞杂的意象。随着他诗歌的吟唱,缓缓流出的是来自巴颜喀拉雪山、蒙古牧马的汉子、藏家牧羊的儿女、宽阔的河床、撒拉族笩子客、社火队、藏羚羊、雪豹以及柏树山、祁连山、白桦林、青稞、胡麻花等等高原的雪山大河与各种动植物精灵,是作为诗人的杨廷成在无数次与之面对后进行的诗意建构。这种开阔而辽远的建构里,既有他对高原万物如兄弟般的情谊,也有他在诗歌表达中对他们发自内心的尊崇与敬重。因此,他一以贯之的抒情表达中,有着对他们不吝笔墨的赞美与歌颂。
他在写黄河上的天鹅时,用“如痴如醉的群舞翩然而起时/这纯净如大河之水般的灵魂/让尘世间的众生修得一颗柔软的心”这样的诗句给人们展示着大河之上天鹅的来去从容给予高原看客的心灵抚慰。在写阿咪东索山上的雪时,在分外铺陈其银装素裹的身姿和雨后彩虹以及奔腾的八宝河、悠扬的三弦琴时,不忘给大家勾勒出雪山之下令人艳羡的牧人浪漫自由的生活画面。“真想做个风一样自由的牧人/尽享雪山之下浪漫生命的旅程/在弥漫着奶茶般的袅袅炊烟里醒来/在耀动着银光般的朗朗星空下睡去”。这样的画面,无疑是他诗歌中传递的最本真的高原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爱的馈赠,自由的牧人、醇香的奶茶、朗朗映照的星空,这一切都显得既浪漫温馨又温暖踏实。而“在古老的黄河岸边/我听见撒拉族笩子客在说/每一块石头都是生命的奇迹/每一次涛声都是灵魂的叩问”的诗句更是将撒拉族与黄河不可分割的历史宿命进行紧密连接,将笩子客们曾经的沧桑史影刻画的宛在目前。因为依黄河而生的他们,与石头、与河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种关系在撒拉这个民族的历史长河里从古至今从未动摇,即使到了现代化飞速发展的今天,我们也能看到撒拉族与黄河的相伴相生。而在《高处的青稞》中他激情昂扬直抒胸臆,“青稞,站在高处的青稞/是一群群铮铮铁骨的高原男儿/威风凌凌地站成让人仰视的风姿/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度/以烈酒的品质,绽放生命的奇迹。”这是一片创造生命奇迹的土地,这是一片令人仰望的高地,而这,也是诗人杨廷成礼赞的高地。
作为深情凝望这片高原大地的主人,河湟谷地的生命痕迹与高原雪山大湖的洗涤,让杨廷成在高旷辽远的高原镜像中洒脱自如,也让他在黄河水温柔流过的臂弯里有着浪漫的想象。因此,很多时候,我们都在他的诗歌里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给予他的诸多滋养。在他质朴通透的诗歌里,除去比喻、拟人等这些常见的修辞之外,我们更多的感受到了他的语言在音符之间的跳跃与灵动,也就是说,他的诗歌具有很强的韵律性。诗与歌,在他这里得到了完美结合。有诗的意境,音乐的律动,诗歌才具有了更为顽强的生命力。而这,正是得益于河湟谷地长久流传的的民间小调和各少数民族能歌善舞的现实反射。例如在写高羌村时,“高羌,高羌/蒙古汉子吼着河湟民谣/那哀伤悠远的曲调/让听着的人们泪花花流淌。”一句让人们泪花花流淌就如一曲响彻山谷的“野曲”花儿,一下子吼出了蒙古汉子在斑驳岁月里的厮杀声,苍凉而又悲壮。又在《大湖:天鹅之舞》中以“……旷野荒寥/而在这纯净朗澈如处子般的水线上/生命的律动竟是如此的辉煌、辉煌啊/”的诗句中发出了对于生命的咏叹。还有诸如“十万亩青稞为这个季节尽情舞蹈/十万盏酒杯为这个良宵肆意欢呼”“谁在岸畔上吼一曲民谣/幽怨的声调青铜大钟般响亮/父亲取下早已生绣的镰刀在一地月色里打磨得嚓嚓作响”等等的诗句,节奏抑扬顿挫铿锵有致,情感细腻真挚诗意盎然,既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也能从心理上引起读者的共鸣。
有了故乡、家园、高原、青藏的笼罩,有着汲取于民间的智慧与传统,有着遨游古典诗词瀚海的生命力,又有着四十多年的诗歌创作经验,从河湟谷地由此及彼的高原礼赞中,我们看到杨廷成依旧是对生活充满热爱,对诗歌充满敬畏,对故土充满依恋,对万物充满希冀的创作者。岁月流转,他的诗心从未改变。他倾向于内心真实表达的诗歌,始终保持着诗性的自觉,语言本真质朴,诗意厚重精细,他对高原万物生命况味的体察与领悟,让读者在他建构的诗意里感知了他对于高原和生命的热爱。
原刊于《诗林》2022年第5期
毕艳君,女,青海省社会科学院文史研究所文学研究员。长期从事文学评论与民族文化研究工作,先后在省内外报刊发表成果百余项。合著有《古道驿传》《文成公主与唐蕃古道》《丝绸之路青海道志》等八部。曾获第五届中国文联文艺评论奖、青海省首届文艺评论奖、第四届青海青年文学奖、青海省哲学社会科学奖等奖项。2014年获得青海省“三八”红旗手荣誉称号。
杨廷成,汉族,青海平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学作品集《风吹河湟》《雀啼民间》等八部,主编或合编文学作品集《放牧的多罗姆女神》《低语的埙声》等十部。获首届青海文学奖、第三届中国长诗奖、第六届中国当代诗歌奖、第八届青海省政府文学艺术奖、第五届青海省“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多种奖项和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