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蔚:雪域抒情文学的攀登脚步 ——序《我在每一朵雪花上镌刻你的名字》

格桑花开微信公众号 2023-02-11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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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眼中,西藏是一个神奇、神秘、神圣的地方。雪域高原的壮美河山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孕育出独具特色的优秀传统文学。生活在这片高天厚土的文学创作者,视文字如氧气,笔耕不辍,辛勤记录着高原的山川风貌、历史沿革、时代变迁,热情讴歌对这片大地的真爱与挚情。陈跃军主编的《我在每一朵雪花上镌刻你的名字》,收录了10位文艺者近几年的涉藏诗歌、散文。这是《格桑花开》又一次新的启程,成为西藏当代抒情文学日益活跃与进步的一个缩影,展现出鲜明的高原风情、话语特色、文学格调。

        借景抒情,是抒情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唐代王昌龄提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景,三曰意境”。宋代张舜民认为,“诗是无形画,画是无形诗”。苏轼评价王维的诗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品读这本诗文集,第一感受是以诗的视野探秘雪域圣景,融情入景、情景交融,构建了一副全景式的雪域画卷。作者们的工作生活足迹,几乎覆盖西藏七市地的各个地方,大家共同用妙笔为雪域高原生花出精美的文学地图。陈跃军用诗的语言,绘出了日喀则18县、阿里6县、那曲3县的写意图,永琼桑姆、其米卓嘎展出了阿里的神秘性,陌上千禾、满格格写出了拉萨的精气神,张燕梅、多吉描出了山南的烟火气,其米卓嘎品出了林芝的小江南,张家晔画出了羌塘的草原美,巴琼道出了昌都的新气象,罗桑次仁写出了阿里的舞、玉麦的情、思金拉措的爱,等等。他们通过眼心灵的触角、感官的延伸、文字的张力,向我们展示出西藏各地的旖旎风光和人文特征,彰显出不一样的审美、不一样的感悟。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当代文学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基因,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理念的指引下,呈现出很强的包容性、多样性、创造性,西藏文学也在多个领域开花结果。这本诗文集,很好继承发扬了这一优良传统,在抒情地域上囊括了西藏全境,收录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民族、不同性别、不同年龄阶段作者的优秀作品。这些诗文,既有经过时间沉淀的传统风格,也有难能可贵的探索创新,充分展现出新时代西藏高原抒情文学的鲜明地域风格。

        陌上千禾的诗具有一贯的灵性、灵空、灵动,把更多的视角倾注对高原的静悟上来,借景抒情逐渐变得冷静深思,少了些对湖光山色热烈的描绘,多了些与万物的对话、对生命的思考、向本源的探秘,实现了以“动”带“静”向以“动”入“静”的诗风转变。“安静地站在电线杆上/没了声音/只有心跳”(《清晨,我眼里的一只鸟》),“感觉太好/所在的黄昏 正在镜子中/回响/停在树上熟睡的鸟儿/我生怕惊醒了它”(《照片》),写出了生命世界的静谧感,具有当代抒情诗的高度凝练、审美意象、品味空间。诗人是新时代先锋诗歌的高原实践者,不断在反思自我中孤独摸索,“如果我们没有相视而笑/惊动了圣地的阳光 依然感念/我不确定/这世界有一种笑叫五颜六色”(《拉萨街头》),“我没写诗 但总做梦/第一次感受了空气的存在/而在此我早已活了亿万年”(《此时此刻》),逐渐把文字触摸进牢锁幽深的人之本性,正在永无止境的创作之路上踏棘前行。

        罗桑次仁的诗,风格多变,一会儿热情奔放,一会儿低头沉思,集欢动与静思于一体。有的诗具有强烈的律动感,节奏欢快,翩翩起舞。“拉起弦胡,跳起弦子,笑容和幸福一点点生长……”(《弦子三章》),“金色的麦穗/六月的打麦场/燃烧的山歌”(《远望》),字里行间充满了对高原的无限热爱;有的善于捕捉身边的镜像,用历史观照现在,在现实思考未来。“我在下山途中/采撷一朵蔷薇/回归,我的热土”(《牡丹》),“另一种归途”(《白牦牛·归途》),“明日,那轮红日即将喷薄”(《云》),“遥望远方/迷路的往日美好/此刻/在天的尽头/一片晚霞/已经映红苍穹......(《雨》)”,既有对优秀传统的自豪,更坚定着对美好未来的信念。

        其米卓嘎的诗,浸满了女性写作的柔情,善于在抒情文学中用有限的文字、在狭小的空间中,营造温情的场景,寥寥数笔,粗线条勾勒人物意象,表达出近或远、深或浅、长或短的多层次丰富情感。“我将有你的每一天过成永恒”(《写给宝贝》),充分展现出一个母亲对孩子无私的爱;“你早已模糊的面容/牵着自己的孩子/踏进阳光的庭院里”(《母亲节的礼物》),深情表达对母亲的思念;《氆氇记忆》,深藏着父亲深沉的爱;《旅途中的惊奇》,难忘老阿爸的故事,“引领我们进入了那个不被污染的圣地”,老阿妈黑黝黝的面孔,“那是贤惠、纯朴和真爱相融合的象征”,老阿爸和老阿妈的儿子,“在炉子上悄无声息地炒着菜”,善良和谐的一家三口,给旅人以终生难忘的温饱、温暖、温馨。

        张燕梅的诗文,娓娓道来,清风许许,潺水流音,用眼睛作镜头、用文字作画笔、用情感作油彩,静静铺开了西藏美丽的画卷,推拉出西藏纯粹的美,美得风轻云淡,静得尘埃不沾。作者笔下,羊卓雍措是荡涤灵魂的人间仙境,南迦巴瓦是云中天堂,星空下的康巴诺尔是一位“母亲”思念遗鸥的泪水,拿日雍措灵动如飞翔的宝石,用多重比喻手法,从不同角度,抒发了对西藏风光的赞歌。作者的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把诗歌赋予了散文的流畅、传神、入情,“冬天如一年的岁月将尽/春天如清晨第一缕朝霞走来/冰霜渐远,你的世界里不只有雪白/还有嫩绿,鹅黄,姹紫嫣红”(《冬至》),为我们展现了冬之后、春之来的期待与希冀,彰显勇敢前行的力量。

        多吉的诗,善于以细腻的思考力、敏锐的观察力,聚焦生活场景中的点点滴滴,以身边的人、景、物、自然现象入诗,化平常为不平凡,画面感很强,把读者自觉带入其境。“步伐缓慢的老牛/做着甩尾的动作/表达对蚊虫最深的厌烦/路慢慢,延伸至山外/可故乡的老牛/未曾真的离开过大山”(《故乡的老牛》),“你用微笑/掩饰身份的低微/栖息于山坡上的羊群/想象成一幅巨画/山歌当成配乐,逍遥自在”(《牧羊人》),“当一粒粒面疙瘩/落进盆里的那一刻/我听出了母亲熟悉的呼吸”(《疙瘩面》),细微的画面,浓厚的情感,充分展现了高原农牧区的独特韵味。我们阅读的诗中,绝大多数自然分节,诗人多吉却选择了一条艰难的创作之路,一气呵成,一段成诗,在思绪跳跃和场景变幻中顺利实现了图意连贯,十分不易。

        张家晔的诗,擅长揽景入怀,站在高山之巅,把笔墨泼给雪域的景色,流畅的节奏,涤荡着诗人驰骋而又浪漫的情怀。“去摘一朵晚霞/编织成美丽的王冠/去唱一首牧歌/回荡在天际的怀抱”(《纳木措》),“雅鲁藏布江在山谷深情地回头/喜马拉雅山便拥抱而来”(《墨脱》),“我渴望一场凛冽干脆的秋雨/选择奔赴高原/挥洒湛蓝的希望”(《高原秋雨》),这些诗句很好运用拟人技法,赋予高原山河豪迈的性格。诗中大量使用“的”字短语,给予西藏景与情,毫不吝啬的热情修饰,“是谁的牧歌悠扬/卷起了天际的波浪/是谁的炊烟毡房/散落了满山的牛羊/天空坠落宝石镜面的银光/群山环抱碧玉镶嵌的珍藏”(《梦中的羊卓雍措》),整节诗均用“的”字句构建,呵成一江连贯之势,浓妆挥洒出高原湖泊的美丽迷人。

        满格格的诗具有很强的音乐性,熟于用韵,语言干净,节奏欢快,情感充沛,溪水淙淙,碧玉生烟。“亲密的爱人/请你在芬芳的窗前流连/我要许你一世格桑花/开在快乐和微笑之间”(《许你一世格桑花开》),“一朵一朵雪莲/照耀每个角落/带着细腻的温暖/带着大爱情缘/在自己的岗位上奉献”(《绽放的雪莲花》),都使用了响亮的韵脚,文字充满跳动的乐感。诗人刻画的《八廓古巷》(组诗十一首),从历史中走来,喧嚣中透露出幽静。东孜古巷“是仓央嘉措/还是玛吉阿米/相遇的一粒青稞”,吉日巷“贴布脱胎面具/寓意里都是遗产/民间工坊/微缩一部八廊史”,作者把11个古巷的特点简单勾画出来,充满着历史的印记和现代的气息,墨青的沧桑石板,勾起了游人的神往。

        永琼桑姆的诗,具有一定的探索性,带有强烈的古象雄色彩,篆刻了阿里的文化符号,仿佛穿行在七世纪之前的藏西,彰显出浓郁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遗忘的夜晚 生灵悄无声息/尸灵却在这里永驻/空荡的灵魂/赤脚在沙砾间飘行”(《颂沙·尸灵》),“每当夜晚/空无所有的旷地上/篝火燃燃 与神鬼共舞/欢聚想象的盛宴”(《外婆》),“神女益西浮跃星河中/右肩晶莹的白莲/随风舞动”(《益西》),为我们描绘了藏传佛教兴盛以前,一个神魔共舞、战天斗地的神秘界域。“飞天环绕献哈达/袅绕婀娜 反手弹唱曼陀铃/红褐舞衣 拂袖透金肤/雀蓝深壁 珠帘跳溅”(《扎达》),“古城之下/木碗被酒水灌醉/一口 一口/每一滴 都是甘霖/慰藉着英雄的白石”(《城下俗》),诗人的语言刚烈,裹挟着草原的砂石扑面而来,磨砺着格萨尔的英雄气概,提示着人们,阿里不仅有偏安一隅的古格王朝,更有曾经席卷高原大地的象雄雄风。

        陈跃军的诗,文如其人,带有家乡的质朴之风和高原的纯真之情,在抒情与叙事、传承与创新中找到了很好的结合点,流畅的文字,如水琢翡翠、情语呢喃;抒发的情感,像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树立了当代高原抒情文学的本我标识。这次编录的27首诗,延续了诗人创作“西藏诗歌县志”的梦想,从自然地理、人文风貌、时代印象中,抓住一个突出的特征落笔漫画,描绘出西藏27县的地域风采。《仁布,我愿是你胸前的一块玉》,“在千万次的切割与打磨中,我初心不变”;《噶尔,兵营里号角嘹亮》,“祖国在我的背后,我们是一个个小小的坐标”;《申扎,寻找爷爷的驼队》,“熟悉的路上,再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和悦耳的驼铃声”,每个县区的独有特点,让读者过目难忘。诗人不仅在雪域高原初心如磐、笔耕不停,还牵头主办了“格桑花开”文学平台,为西藏抒情文学对外推广提供了广阔的舞台,包容着、呵护着、浇灌着很多文学青年茁壮成长。作者写道,“我是一只岗巴羊/喝着甘露,吃着春夏秋冬/面对刀子的锋芒/我自愿在你的舌尖上/把七色的彩虹驾起/点亮闪烁的星辰”(《岗巴,雪山下最美的村庄》),这也许是诗人的自画像。

        巴琼的诗文,在叙事中抒情,在抒情中记录,充沛表达着对藏东的情、对昌都的爱。散文诗《栉风沐雨四十载 藏东嬗变新时代》《这就是昌都》,全文未用一个标点,却善用文眼贯穿全篇,炫丽华彩,极奢铺陈,以排山倒海般的文字,热情讴歌了昌都脱贫攻坚、旧城改造、文化兴盛的历史巨变;叙事散文《我心中的新昌都》,作者现场说法,从亲身经历、所闻所见,描绘了昌都的沧桑变化,抒发着对家乡深沉的热爱、对明天更美的期待。《攒给阿妈的“私房钱”》,写出了自己成长路上的一段历程,影响其一生。作者的散文随笔,善于用新闻的方式观察和记录世界,对亲人的爱、对家乡的爱、对祖国的爱,隐藏文字中,充分展现出乐观向上的积极心态。

        因时而兴,乘势而变,随时代而行,与时代同频共振,是文艺创作的一条基本规律。合集中的作者们并没有茕茕孑立、喃喃自语,而是勇于走出象牙塔,把更多目光投向生活、观照大众、书写时代。陈跃军《康马,梦想的红房子》《噶尔,兵营里号角嘹亮》《日土,一支步枪的恨与爱》,罗桑次仁《初见·玉麦》,抒发了争做“神圣祖国建设者、幸福家园守护者”的家国情怀。其米卓嘎《失约的秋天》《致敬抗疫英雄》,满格格《绽放的雪莲花》《西藏不会忘记》《搁浅在夏天的雪》《西藏不会忘记》,巴琼《战“疫”家书》,讴歌了伟大抗疫精神。张家晔《新时代的西藏》等,充分展现了新时代的发展巨变。

        文学创作没有定于一尊的万能公式,但有历代名家长期探索形成的基本共识。受成长背景、文化底蕴等因素影响,这本合集中每一位作者的创作理念不尽相同,反映在艺术水准上也参差不一。有的作品特别是诗歌,还需进一步加强对抒情文学基本规律的认识和遵循,更加注重拥抱时代、品味生活、深嗅细微,继续在凝练文字、把握节奏、锤炼意象上加强磨砺,在拓展题材、丰富内容、创新手法上加强探索,勤奋创作、携手前行,努力让西藏抒情文学的登峰之路更加明珠璀璨。这是我对每一位作者的期待,也是对西藏抒情文学的希冀。

         是为序。


2022年12月于西藏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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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昕蔚,西藏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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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6阅读 47 编辑: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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