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导语】
真正的诗人不仅善感、深情,更有着敏锐捕捉和深入探究的特性。她不止在观察和探寻生活与生命的隐意与正义,也在思考和探索物事现象的究竟根本,譬如尽头的尽头是什么,譬如旷野的永生之力,而这一切都可以用诗美的语言和丰富的意象来表述,该组诗歌清冽而隽永。
——《西藏文学》责任编辑 子嫣
未知的果实
再下降百米,就能抵达山谷
像思想一样盘踞在砾石中
唤醒一只鹰,以及周遭面具下的魂灵
这未必是秋的高度
尽管在八月洞见果实的重量
以及被史记沾染的泥浆所建造的城堡
这只是遇见,绝非行动
有一种善念来自天地间
笼罩着远方的田野和阳光
我信念的种子啊,万物的果实
思想的光韵是暖煦的苍宇
而人们总在真理的边缘徘徊
一炷古老的孤烟驶离了案头
说一个世纪的剥离不足以笑谈浮生
手腕已系牢信念的绳结,让旷野
获得永生之力
在夜里
夜晚的歌总比白天多几分清醒
一颗星鲜明地浮现,粗糙地沉沦
和平年代,日子卷走了正念
海的尽头也有远方
说吧,这是执念
只需弹指之间
行动的躯体附上秋日的风
放下语言,或抵达
窗外传来清脆的脖铃声
从尽头到另一个尽头
雨的内涵
望着云,羽翅收拢
一滴雨的内涵
它是天的笔墨丹青
仰望,是衔枝的大雁
抑或是细胞内核的魂
亦步亦趋,雅俗共渡
有人摇晃着离天最近的如意树
征战、讨伐、蛊蚀的声音
皆有,皆无,疏密有致
云,卷舒清漪
泛着哲学赋予的自由
把脉人类文字中的骨骸
步步惊心
无 题
纸笔浸湿了冬季
这本不该封存的影像
在呼啸的风声中
戛然而止,而你
扑棱着企图腾飞的翅膀
毫无违和的语言,倾巢而出
高地雪莹,牦牛饮露餐风,
魂归远古,嘴角挂着斑驳的蓝
偶尔,羊皮袍子裹住了难耐的寒潮
春天却是跳跃的,像谙熟气候的叶子
一阵摇曳,跟紧阳光的步履
在高地探出了小脑袋
距 离
雨开始下落,万物随季节迭起
自上而下,都是生存的味道
我心无旁骛地穿进生活
仿佛鸡零狗碎都是如意之宝
确有其事,一匹野马撕扯过缰绳
云也曾穿街入巷,你能说不好吗
我试图顿住嘴边微笑,诟病午后阳光
我黑色的氆氇随雅江飘远
而风总是辩证地冲散尘埃
仿佛这是明灭路上那场道不尽的风景
不,这是命定或不为人知的存在
春天浮在半空
勃发的感觉像阳光一样势不可挡
在我细细感知时,风开始不痛不痒
仿佛世间只有不痛不痒的物质才能永恒
蹚过河水的旖旎,那里长着青涩的时光
太过久远,我哪里记得青春曾有的痕迹
只是听着雨,让一首诗从内心滴落
雨 季
血液簌簌作响
暴雨力透日子的阳线,窗外一片潮湿
弓弩手顿住思修,收回自戕的箭
荒漠更能染成隽永的味道
如血管里生长的执念
雨势骁勇,跨越了虹霓
与云雾织一张细密的网
诚然,出逃是敬畏的过程
汹涌且惶恐
救 赎
这雨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了
朗朗光照下,城市显得蒸腾和寂寥
上弦月,像婴儿指甲一样不忍触碰
漫天柳絮,随风吹起又落下
是启蒙吗?让我粗通存在的某种意义
史轮滚滚向前,灵魂深处是道道罅隙
谁人手握达摩克利斯之剑
向明月讨伐一片潮汐的意念
可是,背影中
风总会携一根柳枝弄醒春天
离开母体,即意味着流浪
诸事悬而未决却殊途同归
人类始终无法控制一片草的救赎
傍晚时分
夕阳还挂着一抹残香
对面的女子双眸要阅读星星
她压低了起伏跌宕的声线
化成极低极低的波澜
音乐弥漫了整座房间
我们攀谈着月亮和六便士
她用手托住面庞
目光中住着一座灯塔和一泓秋水
窗外的车灯与我若即若离
我开始沉默,像个橘色的路灯
夜那么黑,风总会迷路
这场博弈中
季节已出挑得越来越浓密
青稞在俯首感知大地的厚重
我驱车的方向
正是鸿雁北飞的轨迹
而那些清幽的梵唱
犹如积重难返的号角
在命数的一侧偏执
可此时的油菜花,已有半身高
扑鼻而来的幽香
让我感到了无比深重的脉息
没有什么况味能让云朵私藏心事
夜那么黑,风总会迷路
人们总以为有无数个黎明可以破晓
原刊于《西藏文学》2023年第二期
白玛央金,女,藏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理事。作品在国内外多种文学刊物发表,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藏、蒙、维、哈、朝文、英文、日文、西班牙文等文字。出版有诗集《滴雨的松石》《一粒青稞的舞蹈》和诗歌合集《格桑花开》《诗美山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