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经过一个上午的照晒
山谷开始温暖起来
凌乱的山鸦落在断崖上
聒噪声与挥翅声交杂重叠
我裸露着背部
接受阳光的询问
热流进来，想起那些遥远的童年
莫名的失落从身体抵达所有发凉的夜晚
溪水在冰下流动
有时，随着清脆的声音——
冰块碎裂，滑入水中
引起山雀警觉的张望
苔藓簇拥着斑斓的石头
渗出水分，滑入大地与秩序的深渊
顷刻间，湿土吞噬山谷
受潮的气流不断酝酿出雨雪
山谷变成史诗描述的壮美
之后是寂静，宣示原初的存在
2
晃动的人影归来后
河边弥漫着桑烟
顶着雪花的石头在河中升腾
我沿着鸟羽的痕迹
向东行进
穿过坡地与荆棘
到达白唇鹿出没的红柳林
尽头，藏着秘密：
完美的蛮荒与觉知。
我端坐在石头上
冥想那些眩晕的蓝天
凄厉的雪鸡鸣声
揭露残酷的真相：
瞬息与永恒。
山谷变得更加空荡
下山时途经牧场
石头牛圈与铁皮房构成的幻境
牛犊吮吸奶汁
眼神中有牲畜固有的单纯
3
甜茶馆里人们并排就座
喝茶吃面，聊起初春的农活儿
捆着铁锹的摩托车在门口——
驾驭出征的战马
一出熟悉的声乐剧在田间上演
远处的拖拉机轰鸣声
更远处长鸣不休的百灵鸟叫声
还有农人悠然的呼唤声，把时光
带到悠远的困倦中
经过一天的劳动
农人疲惫归来
田野上留下一幅幅几何图形
所有植物一夜冒出
蒲公英在渠边开放
淡绿色的新叶在村口摇曳
黄昏时，乌云积聚
与山脉形成大军压境的阵势
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春雷
4
刺槐花开，山谷晕染成紫蓝色
大概两年前，携母驱车在桑耶河谷
同样也是紫蓝色的世界
迷失在焦灼的初夏
过一阵子，路边露出黄耆叶子
仲夏时候开出紫红色花朵
甲壳虫在上面攀爬
田间，女人们弯着腰
专注于除草和施肥
偶尔聚在田埂
分享鼻烟与甜茶
男人们牵着新买的马匹
忙着寻找好的水草
曲廓节到来——
人们背着经卷，手持彩箭
转绕一个世界，一个
绿意绘制的希望之田
人们喝着淡黄色的青稞酒
诉说那些沉郁的世事
大地与山脉依旧沉默
尽头游动着干燥的气流
5
人们说起雨水与庄稼——
似乎个个熟知气象规律
一些简短的、松散的天气话语
总是引来周边人的共鸣
正午时候，烈日灌满山谷
滚烫的岩石发出青色反光
植被颓丧着，一些嗜水树木开始落叶
蚊蝇躲进屋内，来回画着难解的线团
沐浴节到来
城里人再次穿梭在山谷
感受秋水的寒冷与激荡
用最后的野餐，道别夏日
农人开始忙碌——
算着日子，盘点所有秋收物件
拖拉机、收割机、镰刀……
几天内，农田不可一世的风姿被夺去
随后，开始收割野草
各种型号的割草机在原野轰鸣
壮如蝗虫铺天盖地的声势
原野无力地，露出灰白的躯体
....
永中久美，藏族，1985年生，西藏谢通门人。2009年获山东大学文学学士学位，2017年获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学位，2022年以来为中国人民大学在读博士。山东大学毕业后回到西藏工作，坚持诗歌、散文、非虚构类写作，2018年出版汉文诗集《微闭之窗》，2019年整理出版藏文作品《噶伦索康·斯觉次旦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