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城散文:青稞简史

《散文》2017年第3期 李城 2017-09-17发布

 

        青稞是通人性的作物。刚出穗时看上去有点锋芒毕露,灌浆后穗子会一天天低垂下去,将光滑的茎秆坠成一个谦卑的弧度。

        它放射状的麦芒只是为了大把大把摄取阳光,并捕获那些会随风而逝的氧气分子,尽可能多地把养分供给嗷嗷待哺的籽粒。每一株挺立在高原疾风中的青稞,都是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

        它的另一个名字是裸大麦。青色的纺锤形颗粒在颖壳中赤裸着,如同光身子套着夹袄的淳朴农民。在青藏高原,青稞和它的种植者具有这样的可比性:经受着同样的紫外线,沉淀着同样的色素,秉持着同样沉默和坚韧的个性。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农区青稞是主要的粮食作物,而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山地,它是唯一的粮食作物。是青稞选择了它的种植者,还是种植者选择了青稞?应该是相互的选择和约定。青稞和它的种植者相依为命,从苍茫的风雪中踽踽走来——它们和他们,都是无与伦比的。

        青稞地总是与草地牧场毗邻。每年秋收过后,牧人们就赶着一队队驮牛,抡着抛石索打着呼哨,走向风毛菊和火绒草簇拥的村寨。牧人和农民说着的同样语言,开着同样的玩笑,卸下酥油和奶渣,带走青稞。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青稞是在石头上磨细的。如今还能在偏远牧场看到那样的情景:将炒熟的青稞放在大而平的石块上,磨青稞的人双膝着地跪在后面,双手握一块长而圆的石头前后摩擦,洁白的面粉雪花般洒落,堆积在垫子上。由于青稞的“裸”,磨出的面没有一丝麸皮。

        地势越高气压越低,海拔3000米以上,水的沸点只在90摄氏度以下,不足以煮熟食物。因而炒青稞成为日常事务。青稞是极为实在的粮食,为避免外焦内生,需要掺在沙子里炒:先将半锅沙子猛火加热,再投入少量的青稞。掀动铁锅,滚烫的沙子如海浪翻卷,青稞粒随之蹦跳,噼噼啪啪,瞬间增加两三倍体量。炒熟的青稞筛去沙子,盛开成白玉兰似的青稞花。原本青色的、褐色的或紫色的表皮变成金黄,炸裂处洁白如雪,粮食的芳香释放出来,充满人间气息。

        在食物紧缺的年代,人们往往舍不得将青稞完全炒熟,半熟的糌粑更抵得住饥。有时也会掺几把豌豆,豌豆食重。度过那些自然或人为的难关,又会将纯青稞炒得开花,勤快人家甚至每天现炒现磨,以保持青稞的纯与鲜。因而一台小巧的手摇石磨,是每个家庭房檐下的必备之物。拌糌粑是需要耐性和技巧的:在奶茶里放入酥油片,酥油化开,再加入炒面和干奶渣。面对喜马拉雅雪峰般的一碗炒面,性燥手拙之人可能一筹莫展。揉好的糌粑被捏出可以入口的小攥攥,带着指关节和掌心的纹路。吃的时候顺势用拇指在上面摁一个坑,灌一勺调好的肉末辣子汤。出门在外的人则简便得多,将酥油块和炒面一并装入羊皮小袋,临时双手揉捏一阵,糌粑就拌好了。

 

 

        人们惊叹于青稞的古朴与纯粹,却不曾为它填写一份完备的档案。在古今中外一些论述作物的煌煌典籍中,我只能搜寻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

        青稞似大麦,天生皮肉相离,秦、陇以西种之。

                        ——[唐]陈藏器《本草拾遗》

 

        远在新石器时代中期,距今五千年的古羌族已在黄河上游种植大麦。

                        ——1979年台湾版《中正科技大辞典》

 

        裸粒和无芒的本地大麦类群起源于中国的中部和西部山区及其毗邻的低地。

                        ——[苏]瓦维洛夫《作物中心起源学说》

 

        若要探究青稞的起源,这些似乎可作“本土论”的依据,而且如今已得到了证实。2015年新华社发布消息称,全球首个青稞基因组图谱由我国科学家绘制成功。研究人员将青稞基因组和其它禾本作物的基因组进行比对,发现青稞约于1700万年前从粗山羊草、乌拉尔图小麦以及冬小麦中分离出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经过青藏高原各族人民长达3500—4000年的驯化栽培,青稞完全适应了极端的高原气候,成为当地人的主食。同时考古工作者也有了自己的发现,他们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西藏日喀则廓雄遗址找到了距今3200年的古青稞碳化物,那是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农作物遗存。

        野草被驯化为作物的过程,也是人类漫长而艰辛的文明演进过程。雀舌般的秕仁渐次演化为光洁饱满的粮食,文明的光芒也渐次照亮了苍莽的青藏高原。中科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的科学家发现,以青稞驯化起源地为中心,青稞的栽培向东向南北扩散,覆盖了唐蕃古道、茶马古道和丝绸之路。

        我常常端详手心里的一粒青稞:它修长的腹沟宛若嘴唇,却总是固执地抿着,仿佛一开口就会道出天机。在青藏高原,青稞是最初也可能是最后的作物。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妥当。可以肯定的是,它至今没有受到污染,每一粒都坚硬、实在,保持了弥足珍贵的纯净。这缘于它独具的环境:当整个世界卷入时代潮流飞旋起来的时候,这片雄浑高地依然日升月落寒暑分明,时钟也跟人们的脚步一样沉稳笃定。

 

 

 

 

        在西藏的一些村寨,至今保留着开犁播种和开镰收割时的庄重仪式。是的,那仪式是庄重的,倾注了真挚的情感和殷切祈盼。开播那天人们像过节一样穿戴一新,聚集在地头以青稞酒和桑烟祭祀天地诸神,并在牛角和犁把扎上红花,由德高望重的老人下达开犁的号令。抛出的青稞种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刚刚解冻的油黑土壤在犁头哗哗翻涌,老人们肃立地头,手摇经轮祈求天道平安。而在大片大片的青稞地金浪翻滚的时节,人们又在地边搭建帐篷,烹牛宰羊,欢庆祝福。包着头巾的女人们背着厚重的金刚经,成群结队穿行于地块之间,她们高唱祈祷的歌谣,飘逸的裙裾在青稞穗间唰唰作响。如果天上、地下和水里真有神灵,人与庄稼性命攸关的依存会使诸神大为感动,从而倍加护佑,让所有的不幸远离人间。

        在长冬无夏、春秋相连的高原,青稞种子在零至一摄氏度的低温下萌发,嫩绿的幼苗几乎是从冰茬中冒出来的。它在纷纷扬扬的“布谷雪”中蹭蹭蹭拔节,而雨雪交加的五月,柔韧的旗叶已迎风招展。当幼穗在叶鞘里鼓胀起来的时候,它全力进行光合作用的叶片会出现触目惊心的“妊娠纹”,仿佛被毫无遮拦的阳光所灼伤。没有任何一种作物会如此“玩命”,为了颗粒饱满不惜自我戕害。它还要跟高出一头的黑燕麦争夺阳光雨露,跟昼夜悬殊的温差抗衡角力。季节无情的鞭子抽打着它,需要在一百多天的生命期限里,完成母子相续的整个轮回。

        耐寒,耐旱,耐碱,耐瘠薄,早熟。这就是青稞的特性。为了跟短暂的无霜期赛跑,青稞甚至演化出一个生育期大大缩短的特异品种,被人们命名为“肚里黄”。它的植株来不及充分长高,穗子就在叶鞘中发育并抢先成熟,即便遭受突如其来的冰雹,包裹在柔韧叶鞘中的颗粒也不会散失。

        藏族人家都供奉着一个象征吉祥的粮食斗,里面盛着一半生、一半炒熟的青稞粒,并插满了涂成彩色的青稞穗。在他们眼里,青稞不只是果腹的粮食。它是神圣的。而它神性的获得,源于对世界屋脊之上人类族群的眷顾与悲悯。

        人们为此也更懂得分享,将这份悲悯惠及其他生灵。在秋天的田野,人们唱着欢快的歌谣开镰收割。他们将青稞束举过头顶甩上几圈,不少穗子甩了出去,散落在秸秆纵横的茬地里。外人看到如此的情景,误以为他们的劳作过于粗放,糟蹋了不少艰辛得来的粮食。实际上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特意留下一部分青稞穗,作为鸟雀越冬的粮食。

 

 

        提到青稞,我清楚该述说什么:土地,底肥,犁铧,耱耙,锄头,镰刀,连枷,碌碡,簸箕,毛褐口袋,石磨,甚至阳光和雨水……几乎会涉及所有古老的农耕传统。

        它与耕牛有关。

        在我的家乡甘南,“二牛抬杠”是延续了至少三千年的耕作方式,因而每年除夕之夜,人们要给劳苦功高的耕牛拜年。一家之主五更起来煨桑点灯,然后用簸箕端着油馃儿拜见他们忠实的伙伴。他会拍拍耕牛的头,抚摸那弯弓似的大角,耕牛也会用带刺的舌头舔舔主人的手,或是用头蹭一下主人的身体。百衲衣般的青稞地遍布群山,无论运送农家肥,还是播种、搬运都离不开耕牛,它们有时累倒在松软的犁沟,缓一会儿还是趴起来继续干。它们的食物只是青稞草——好在经过碌碡碾压或梿枷拍打的青稞草变得绵软,不会影响咀嚼和反刍。为了感激,主人将年馍馍一一喂到它们的口中。五更拜父母,初一拜舅舅,初二拜丈人,是不少地方约定俗成的次序。给牛拜年,而且排在父母之前,可见耕牛与耕作者难以言表的深情。

        在牛吃草料的当儿,还要在牛头上摸取粮食——摸到哪种粮食,确信来年这种作物就获丰收。人们希望摸到的是因不易成熟而格外稀缺的小麦,实际上摸到的只是青稞。牛拉碌碡碾场时,青稞粒更有机会落在它们的脑门。摸出一颗是青稞,再摸,再摸,还是青稞。但是满心喜欢。

        青稞,耕牛,种植青稞的人。在青藏高原,这是另一种秉性相近、情感相契的组合。

 

 

        青稞也跟亲情有关,与岁月有关。

        我是农民的儿子。大约六百年前的明代洪武年间,我的祖先响应朝廷号令从南京应天府迁往青藏高原,从此与青稞为伴,也接受雪域严酷环境对人的“驯化”。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身为农民的父亲已显龙钟之态,他扶惯犁把的胳膊弯成镰刀的形状,从此不再伸直。有一年初春他驾着两头犏牛去山湾耕地,下午我去接他——他总会体贴耕牛而将它们早早放归山野,自己扛着沉重的木犁和牛轭回家。我知道他如何佝偻着腰身,脚下磕磕绊绊行走在陡峭的山道上。那天,当我在山下平坦处遇见他时,他已将木犁和牛轭放置一边,倒在草色泛青的路边睡着了。我帮他磕掉布鞋里堆积瓷实的土块,然后拉他起身的时候,他弯曲的胳膊发出嘎嘎的声响。

        我是吃着青稞面贴锅巴长大的。将青稞面发酵,加干面和碱搅拌揉和,然后稀稀软软团在手上,贴在锅底烧开了一圈水的大铁锅里,压成一个个满月般的饼子。口径二尺四的大锅一次可贴十二个。将锅盖用毛褐单子围好,大火烧开,文火焖蒸,水干开锅,底黄面软的青稞面锅巴就可以铲出来了。虽然口感粗粝,却给人以铮铮筋骨。

        春耕为稼,秋收为穑。后来我上学跳出了农门,但农业国度的稼穑二字铭刻在心,不时写满纸张,以笔耕耘。秋收大忙季节我也会回到村里,行走在田间地块,让青稞的叶片沙沙沙拂过裤脚。我会顺手折一根野燕麦,用那中空的秸秆做成笛子,吹奏出无名伤感的小曲。割青稞是最累的农活,但我偏好那种劳累:用镰刀揽过一大片枝秆杏黄的青稞,左手接住,右手的镰刀一旋,嚓,地面就空出一大片,而扑腾着醇香气息的青稞穗已拥入怀中。我磨的镰刀飞快,揪一根头发在刃口噗地一吹,半截头发就不见了。因而当我的指尖磨破流血,或累得直不起腰的时候就帮大家磨镰刀。坐在茬地上吃午饭的时候,茶碗里漂浮着许多飞虫,我会跟大家一样顾不得吹吹就一饮而尽。真是酣畅淋漓。干活累,吃饭香,睡觉也香,劳累并快乐着,那是庄稼汉及其后代的本分。

        眼前总有一个面容清癯的老头蹲在地边,跟沙沙作响的青稞对话。那是我保留在记忆深处的父亲。他经历过动荡和饥馑,懂得节俭,珍视每一粒粮食。他谨小慎微,维护着自身并不重要的名誉,就如他每天擦拭一只没多大用处的祖传陶罐。后来,一个同样容貌的人也会蹲在地头,侧耳倾听青稞的絮语,那是偶尔回到村子的我。青稞粒在某些宗教仪式里被用作法器,用来击打恣意张扬的邪灵,也用来祝福心境平和的虔敬者。蹲在地头的时候,我仿佛也是个被青稞粒击中的人,不知不觉间完成洗礼与净化,变得跟父辈一样谦卑而随和。

        我们已经跟青稞达成这样的默契:世世代代相互轮回。青稞变成我们身上的血肉、筋骨,以及情感;而青稞的根须和叶片,也会从泥土和风中摄取我们即将飘散的磷和钙。

 

 

        金秋时节,各个村寨会出现一排排青稞架,那是耕作者粗糙之手弹奏的“竖琴”。人们将青稞束一层层码上高耸入云的架杆,金黄的青稞穗羽毛般披垂着。秋日的晴空下,丰厚的青稞架林立起来,几乎将房舍湮没了。

        然后是假以时日的打碾。两头牛拉着砂岩凿成的碌碡,在摊开了青稞束的场地里慢悠悠转圈儿,赶牛人喊着的号子,碌碡的木架吱吱呀呀响着。没有足够场地的人家,会在屋顶或院子里用连枷拍打青稞。人们面对面站成两排,连枷此起彼落,草屑和青稞粒飞溅着,鸡和麻雀、鸽子都围在四周,唧唧咕咕,分享着丰收的喜悦。踏实,温暖,祥和,这是青稞带给众生的福报。

        在与青稞为伴的漫长时光里,炊烟弥漫,鸡鸣犬吠,造就了无数米拉日巴一样目光沉静的行吟诗人,我的藏族兄弟扎西才让就是其一。

 

                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

                有人从远方揣着怀念回来,

                有人在道路截住九月,卸下骨灰和泪水。

 

                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

                我的亲人散布田野,

                听到简单的生活落籽的声音。

 

                听到秋天的咳嗽被霜覆盖,

                秋天的孩子,从葬过祖父的水里,

                捞出被苦难浸泡的种子。

 

                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

                谁一进门就溘然而逝,

                谁将一个婴儿,托生在青稞的梦里。

                        ——扎西才让《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

 

 

        “青稞在跑马。”

        这是描绘青稞生长的一种状态:六月的田野,青稞齐刷刷抽穗,微风过处,黄绿色的青稞穗波涛般涌动起来,以深绿的田野为背景,仿佛一群接一群毛色闪亮的骏马奔驰而过。

        在人们的俗语里,青稞还代表着一些不可变易的法度。

        “青稞的价格定好后,麦子和豌豆自会有价。”

        青稞价格作为其它粮食的基础和参照,这在青藏高原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听懂言外之意的人会知道,他们讨论的其实不仅仅是粮价——比如人,也可以分出青稞以及小麦和豌豆的类型。

        “阿舅是阿舅,青稞还是三斤半。”

        这是另一句俗语,并且常常挂在人们嘴边。卖给别人的青稞是一块钱三斤半,即便是娘舅也不可能多加一两——在原则问题上,不会因亲属或长辈而徇私情。这句话听上去有点生硬,因而往往会以玩笑的方式说出来,同时可能还会附加一句:人情一匹马,买卖争分毫,可别见怪哦。

        几粒青稞,有时也会救人性命。相传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进入川北草地,人困马乏行军艰难,尤其缺衣少食,人人面如菜色。在一个叫党坝的地方,几名红军战士留宿在村民的马厩里,一夜饿得东刨西找,发现马粪里夹带着青稞粒。直肠子的马边吃边排,尤其青稞是不易消化的。他们如获至宝,淘洗马粪捡出里面的青稞粒,比捧着金子还要激动。

        青稞被载入中国革命史册,并非马粪里刨出来的那几粒,而是一个储存了数百石粮食的仓库,是为红军队伍雪里送炭的救命粮。1935年9月,大批红军北上抗日进入甘南藏区,统领着洮河、白龙江流域的土司杨积庆出于对红军的同情和敬意,下令打开了他的迭部沟崔古仓,使红军战士衣袋里装满了炒青稞,才翻过天险腊子口,顺利抵达陕北延安。周恩来总理后来亲自写信给杨土司,对他的义举深表感谢。

        人情一匹马,买卖争分毫。这句话常常也会倒过来说:

        “买卖争分毫,人情一匹马。”

        杨土司向红军开仓济粮,其实已超越了“人情”的范畴。国难当头,地方藏族首领体现的是民族大义。

        大道无言,青稞有情。

 

 

        你是谁?你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不少人为此苦思冥想,而在青稞种植者那里,答案却是现成的。他们一代代口耳相传:人最初是来自天界的。当初他们头上罩着光圈,鸟儿一般轻盈飞翔,用意念交流,以喜悦为食,不知烦恼为何物。降落地面后,有人误食了一种叫麻麦的草籽,身子就突然粗重起来,生出种种烦恼欲望,头顶的光环也熄灭了。而一旦清除了世俗的熏染,使自己清净如初,就可能再度轻盈飞翔,重返天界。

        天人误食的麻麦,就是最初的青稞。

        “人皆天子”,这是青稞赋予人们的自信。青稞降低了姿态,面朝黄土的人们就抬起头来,甚至可以凌空高蹈了。

        实际的情形就是这样。为了寻求那种奇妙的感觉,人们将青稞酿成了酒浆。这是青稞的另一个特性:它的胚芽萌发之时会产生淀粉酶,迅速将淀粉分解成糖;糖遇酵母,旋即转化为酒精。青稞由此成为最适于酿酒的原料,其它谷物酿酒往往也需要青稞作引。人们啜饮着从发酵青稞中沥出的精髓,恍惚间忘却了劳累和烦恼,感受天人的愉悦和超脱。

        在青藏雪域,见面敬三碗青稞酒被视为不可或缺的礼仪。右手无名指蘸一蘸酒,屈指向空中弹洒三下。祝词里说是在敬这敬那,瞬间被陶醉的,其实还是捧着酒碗的人。

 

[补记]

 

        为保护和修复生态,青藏高原与其它农区一样,二十五度以上坡耕地已陆续退耕,由国家无偿供给粮食和现金补助。曾经的青稞地重新长出了茂盛的牧草,散落其间的青稞再次退化为山羊草和其它无名的禾本植物。河川地带的青稞地得以保留,却也迎来了高效的农业机械,伴之以不计后果的化肥和农药。这就是青稞的宿命。此刻,我只能双手合十为之祈祷,希望它朴素纯真的品质保持得略微长久。

 

原载《散文》2017年第3期

        李城,甘肃甘南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屋檐上的甘南》《行走在天堂边缘》、中篇小说集《叩响秘境之门》、长篇小说《最后的伏藏》《麻娘娘》等。《最后的伏藏》被认为是“甘肃近年来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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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94阅读 18 编辑: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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