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散文:洋布,磨不尽的乡愁

本站原创 赵梅 2022-12-22发布

        一条波浪不宽的小河奔流而下,一座座刻有岁月痕迹的水磨“吱扭吱扭”欢唱着古老的歌谣。

        当现代化的设施逐渐取代年老的生产生活工具的时候,洋布的水磨却依然如故,它以坚定的姿态,永不停歇地转动着,与淳朴的洋布人一样,生生不息。

        每个人心底深处都有一个村庄。有时候,我们怀旧只因那心头或浓或淡的那一缕乡愁,它那么容易被现实冲散。


野花丛中盛开的水磨


        位于大山深处的迭部县多儿乡洋布村,因村头历史悠久的水磨群而闻名。

        沿着313公路一路前行,至花园工作站驻地五场后右转进多儿沟,一路上危峰兀立,怪石嶙峋。

        多儿在藏语中有“围栏”之意,也正如这里群山环绕的地形。而洋布又称达益,是老虎出没或居住的地方,与舟曲县和四川九寨沟县交界。

        越往沟深处走,生态日趋良好,松树林立、桦树摇曳,还有一些野草、花儿兀自疯长。

        乡野总是有一种无法抵御的力量,大地的气息无边无际地弥漫,青草的香气阵阵扑鼻,鸟鸣虫吟出一派勃勃生机。

        当河道边那一丛丛微粉的野花触目之时,一心想快些见到水磨的心思突然被取代,那是银莲花,俗称野棉花,粉色的五瓣花瓣包裹着黄色的花蕊,在山间、田野独自芬芳。

        野棉花是乡野常见的野花,但如此一丛丛顺河堤盛放,好似人工栽植的场景,确实让人不由地感叹,更为让人敬佩的是,这清丽的野棉花,根可入药。

        不觉间,可遥遥望见洋布村的轮廓了,而水磨还不见踪影。

        细想之也合理,水磨原本就是农耕时的生产工具,若距离村寨太远是不合情理的。

        至距离村口不远的观景台处,遥望,山梁上的村寨和水磨群在村口桥头交汇,呈人字形展开。一撇村寨,一捺水磨,在苍穹之下,静谧而悠远。

        凭栏而立,滔滔的多儿河滚滚而流,远处一座座历经岁月沧桑、布满苔痕和野草的木房子依次排列,如一座座鲜活的风景,又像一尊尊凝固的雕塑。

        因历史悠久,水磨群已多次被更换、修缮,并逐渐发展到现在的11座水磨,11座独立的水磨坊集中分布在约150米长,15度陡降坡度的多儿河之上。

        在晨雾中,村寨里升腾起袅袅炊烟,水磨里泛起点点水花,洋布人的生活拉开了序幕,时代相传,生生不息。

        拾阶而下,沿着石块铺砌的道路向前,水流冲击磨轮的声音不断增大,不觉间已经淹没了自己的心跳,只由着腿合着水声不断向前。

        过桥,行至柳树、青松掩映下依水而立的磨坊。

        水磨群由11座独立的水磨坊组成,磨坊建在河岸上,仅少部分延伸出河面上,上方是木板搭建的长约7.5米,宽约5、6米不等,高约6、7米的小房子,外层靠岸有部分是由泥石构筑的,下方由四根木立柱支撑,以便安装水磨的水轮及联动木轴。

        正如洋布村党支部书记晒闹旦子所言,磨坊的模样与塌板房很相似。

        一条木槽将河水引至磨房正下方的方形大转盘上,转盘隔成许多小格,在奔流不息的水流的冲击之下,转盘飞转,激起水花无数。

        经年累月,人字形磨坊顶长满了青草,为了保持稳固,临河的一边由两根柱子撑着。

        水磨一年四季都在转动,冬天枯水期,水磨转动慢,100斤粮食要磨两、三天。每年农历3月11日,河水就开了,多年来都是如此,3、4月份,村民们便纷纷去水磨磨面。

        恍然间,似乎看到村东头的老阿妈来磨新炒的青稞炒面,邻家的阿爸来磨新鲜的豆面。他们鱼贯而入,忙碌于各自的磨坊间,时而走出来谈谈今年的收成,家里的琐事。

        山上的桃花开了,一切真实如洋布人平实的生活,在四季里荣枯…….


磨盘里飞出古老的歌


        沟壑纵横,梁峁起伏,林带在草场内错纵分布,洋布村是典型的林地和草地交界点,这里也是多儿河最主要的发源地之一。

        自拉什沟、古赛尔沟等7、8条沟的溪流汇集成河,带着生生不息的执念,沿洋布村奔流而下,带动一座座水磨永不停息地转动。

        第二间磨坊门口,停放着一辆摩托车。今年44岁的洋布上庄村村民帕巴次力,正在磨青稞,因是农忙时节,他将磨盘的速度调的很慢,倒满一木斗青稞,过几个小时再来加即可。

        磨坊里昨天雨水的潮气还没有散去,地板上还湿漉漉的,上下两扇大石磨盘在不停地转动着,上磨盘上悬挂着的一个带圆孔的木斗里的青稞正缓缓流入碾洞里。

        水磨利用水槽里的水流飞流直下,对准大盘木轮边缘猛烈冲击,让木轮旋转起来,一起带动磨轴,磨轴转动牵连着下扇磨盘转动,这时候,空中的粮斗隙缝打开了,粮食就不偏不离,一点儿一点儿顺势漏到磨眼,被两扇沉重的石磨通过旋转挤压粉碎成面粉,从两扇磨盘的缝里吐洒出来。

        水磨的转速快慢直接决定着所磨面粉的粗细,这就要用木棍旋紧上磨盘两侧的麻绳来控制,抬高,磨面速度就会加快,但磨出来的粗,反之则细。

        洋布村的水磨属于每家每户,有的十几户一座,有的四五户不等。自己的水磨自己来管理、维护。

        “我家磨完就把钥匙交给再要磨的人,如果没有就放在我家,谁要磨来取就可以了!”

        帕巴次力和村里的二十户人家共用一座水磨,因为有些人家因工作或其他原因离开,不在村里居住,现在共用的是18户。

        在帕巴次力的记忆里,这个磨坊已经修了3次,多是因雨水多房顶漏雨或者因水流太大,打斜磨盘等。

        这些磨盘也都来之不易,并不是本地打造的,多来自舟曲县大峪沟。以前没有公路的时候,都是找一根木棒穿在磨碾的孔里,从山上人工转动着带回来。

        达知交是洋布下庄自然村村组长,家里4个弟兄花半个月时间修建了水磨,5、6年前才换了一个磨盘,当然他的磨盘是车运来的。

        水磨里可以磨青稞、小麦、燕麦,还可以磨大豆,当然大豆是不能放在木斗里的,因为它很容易堵住木斗的孔隙,所以必须有人在一旁不断地将豆子填进磨盘孔里。

        在水磨里磨炒面是最让人向往的事了,将新鲜青稞炒熟,随着水磨的飞转,香味便弥散在空气里,炒面是做酥油糌粑的原料,石磨炒面比起电磨炒面味道更浓郁。

        洋布村也有电磨,但是并没有人去那里磨面。问其原因,水磨磨的面香,水磨磨出来的饲料很散,有黏性。

        我想这只是这些淳朴的村民为了回答我的问题而想出的最为实际的答案,当然他们对水磨的那份情感他们无法用语言表达。

        一直想探寻石磨磨出来的面香的原因,却也始终未果,我想这就是手工和机器,传统和现代的差别吧,原生态的物件总是好的,因为它真实,接地气,最重要的是没有被污染。

        磨坊静静伫立,像一个古老的唱片机,磨盘不停歇地转动着,像一张张记录着岁月沧桑的老唱片,在今天里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被河水滋润的村寨,被水磨养育的村民,布满了岁月的味道。这古老的村寨,正一步步踏上现代的步伐,站在时代的路口,一曲曲唤醒村寨的歌谣,是否会在某一天导演一出曲终人散的诀别?


乡愁中升腾的希望


        嘈杂的都市,飞驰的生活,渐行渐远中逐渐消失的村庄的背影,那些关于乡村的记忆,都被埋葬在现实的烽烟里。

        而洋布的水磨依旧以它独有的姿态转动着,永不停歇。

        看得见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这可能是当下的纷繁中人们最朴素的愿望。

        洋布村的建筑都是羌寨建筑,用青石块砌起的院墙上洒满了斑驳的阳光,穿行在巷道里,似乎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

        院墙上伸出的麦架上晾晒着收割的青稞,那诱人的黄色与青色的院墙呼应出丰收的画面,总能让人想到生机和希望这样的词汇。

        在村中央的平台上俯瞰,一字排开的水磨在水花翻涌中蔚为壮观。对面山坡上田间种植的当归、党参,散发着藏中药材独有的香气。

        关于洋布水磨的历史,似乎没有人能说清楚。也有说建于清代,沿用至今的,但也无从考证。

        老人们依墙根而坐,温和的阳光照在他们历尽沧桑的脸上。

        水磨是什么时候修建的?面对这一问题,即使已76岁高龄的周次力老人也摇头说他一直都有,即使村里已95岁的老人也不知道他的历史,只说自懂事时就有了。

        我们总是想通过探寻,为一些事物烙上时间的印记,似乎唯有此才能让它们更厚重,而于水磨似乎毫无意义。

        洋布人的只言片语间总是有从前的影子。在以前的困难日子里,不管磨什么面都是要有人在水磨里守着,怕有人偷面,而现在只要把面放木斗里就可以不管了,洋布村村委会副主任格次力的一席话讲述着洋布村民生活的真实变迁。

        山路蜿蜒,洋布70年代才通公路,以前洋布村属于舟曲管辖,交粮都靠骡马驮翻山,后来归属迭部后交到旺藏粮站,从洋布村到省道313线需要走一天时间,而现在1个小时就能走出去。

        交通的便利拓宽了洋布人生活的路,他们单一以种庄稼、放牧牛羊的生活正在岁月中发生着变化。

        帕巴次力在村里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前两年在合作当周沟景区修栈道,年轻时就去过山西太原长征煤矿打工。当时还没有人外出打工,那时小工一天15元,当年他就挣了1万6千元,这笔钱给大儿子桑杰东珠交了艺术院校的学费,现在已在卓尼县艺术团工作,小儿子在外打工,已经成家有了孩子。

        目不识丁,走南闯北的帕巴次力最大的感触便是让孩子们读书,唯有此才能走出大山,才能有出息。他不希望孩子们和他一样出去连饭馆也找不到。

        说起以后的打算,帕巴次力说他还是愿意在村里生活,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山水,也离不开这水磨。

        次主加措的家在寨子深处,他屋中的酒缸里拌好酒曲的青稞正在发酵,正应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俗语。

        酿酒十多年,次主加措是村里闻名的酿酒师,他的酒除了本村村民购买,外村和县城的也会来购买。

        在前几天在县城举办的美食节上,村里包装的虫草青稞酒、青稞咂酒很受人追捧,这让村民们很是高兴,儿子卡召次力今年27岁,本以放牧为生,而今也动了跟着父亲学习酿酒技艺的念头。

        晒闹次力是村里第一个做水磨文章的人,他将磨好的青稞、炒面和杂面向外销售,他希望洋布水磨产品能像洋布水磨群一样,引起人们的注意,让村民们的增收路越走越宽。

        在外打拼的冷本嘉措30出头,孩子都在县城求学,但是每个暑假孩子们都会回到村里,他希望孩子们的童年和他一样,都有水磨的记忆。

        于洋布人而言,水磨和他们居住的房子,手里握着的锄头、镰刀一样熟悉,或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亲切,即使是离乡的人们,除了时而在别人说起水磨时,在向往、艳羡的目光中怀念一下也别无其他。

        他们讲不出一个和水磨相关的惊心动魄或感人肺腑的动人故事,也道不出是怎样的情深,如那伫立的水磨般沉默。

        他们相携而行,拂过农耕时代的烟云,走向现代。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喜新厌旧,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朴素而真实的陪伴和拥有,才让水磨和洋布人的血肉之情日渐浓烈。

        那些灰暗的磨坊木板,涂上了生活的印记,磨坊顶上的泥土和野草,给了洋布人生命的力量。

        水磨不停歇地运转,陪伴着生息于此和它一样淳朴的子民,难能可贵的是,作为生产工具,它并没有在这飞速发展的社会里被取代,而是勾起了更多人无尽的乡愁。

        这世间,有太多人没有外出的洋布人那么幸运,那些只能出现在梦里的故乡,早已消逝不见。有一种距离太遥远,如今再也回不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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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梅,女,忠于自己的内心,在路上寻找心安的媒体人。曾参与5.12汶川大地震和舟曲8.8泥石流灾害灾后重建等重大灾难事件的采访报道。参与采写的新闻作品曾获中国新闻奖一等奖、自采作品获中国新闻奖三等奖。多次获甘肃新闻特等奖、一等奖、三等奖。先后获“甘肃省十佳记者”“甘肃省民族团结先进个人”“甘肃省三八红旗手”“甘肃省抗震救灾宣传报道先进个人”等荣誉。著有《此心安处》(散文、报告文学卷)《青春使命——80后女记者汶川大地震亲历回访录》《舟曲,请你作证》等文集,文学作品散见于《文艺报》《飞天》《甘肃日报》等刊物和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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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7阅读 40 编辑:刚杰•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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