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次去牧场
雪下了好几天,安红不肯出来。德吉草和杰道去了牧场,整个巷道里就我一个。阿妈在屋檐下捻羊毛线,让我摇轮子。等将捻好的羊毛线团成皮球大小的线团时,就让我去写作业,对此我十分厌倦。刚放寒假,我就忙着写作业,写完了想去牧场看阿爸,可阿妈一直没答应。
刚开始帮阿妈摇轮子时,我很感兴趣。可后来就不喜欢了,手都摇酸了,力气也没有了。
那台纺线机是阿爸用自行车换来的。阿爸骑着自行车去了城里,回来时,自行车就不见了,肩上扛着只有一个自行车轱辘的捻线机。我难过地哭了起来,因为阿爸说过,等长大点,就允许我骑自行车。
阿爸见我哭得十分伤心,就对我说:“那个自行车是大人骑的,将来给你买个新的、小的自行车。”于是我急切地盼望快快长大。
纺线机安放在屋檐下,时刻都能听见它刺耳的声响。阿妈见我不情愿,就想了个办法,先让我摇轮子,她撕羊毛,一直到了大门外,然后将捻好了的羊毛细绳绑在嘛呢旗杆上,再捻一根同样长的羊毛绳子。两根都捻好后,她就不让我帮忙了,自个儿坐在捻线机旁,吱吱吱摇动着轮子。两根线在轮子的转动下,渐渐拧成了一股绳。
我盼望着阿妈快快拧完所有绳子,当所有绳子拧好后,阿爸就回来了。
那天早上,阿妈早早就喊我起来。朦朦胧胧中,听阿妈说要去牧场,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
果然要去牧场了。阿妈已收拾好了东西,佛堂里换了净水,点了酥油灯。阿妈春风满面,像要去看望亲戚一般。实际上,阿爸与我们已经和亲戚一样了。
出门前,我去了一趟安红家。安红见我来了,故意将手机的声音放大了许多。说好了要当永远的朋友,他姐姐一回来,就忘记了我。这样的朋友,算永远的朋友吗?
“我要去牧场了。”我对安红说。
“现在去吗?”安红问我,“能带上我吗?”
我说:“你有手机,去牧场干吗?”
安红说:“其实……我不是不想和你玩,是姐姐不让出来,要让我写作业。”
我说:“不是上午只写一会儿作业,下午玩吗?”
安红摇了摇头,说:“是的,可是玩手机也没意思。”
我说:“你玩够了还说这样的话,还是朋友吗?”
安红急了,他看姐姐不在屋里,又说:“玩什么呀,她让在手机上学习朗诵。”安红眼睛红红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了。看他如此难过,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起来。
带安红去牧场是不可能的,他家不在牧场上。原本跑过去让他羡慕一下,没想到安红的假期也这么可怜。我转过身,悄悄从安红家出来了。
阿克(叔叔)贡巴开着拖拉机来拉我们。离开了巷道,转过村口,拖拉机的声音就变小了。拖拉机在草原上走得很慢,阿妈用皮袄裹住我,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割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远远的,我看见了栅栏和几个小房子,也看见了阿爸。阿爸站在小房子门前,穿着皮袄,扎着鲜红的腰带,像山神一样。看着阿爸奇怪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妈带的东西可真多,一袋糌粑,一袋葱,一袋洋芋,还有许多空的编织袋。阿克贡巴把我从拖拉机上刚抱下,一只大狗就扑了过来。哇的一声,我哭了。阿爸朝狗呵斥了几声,那狗就蹲下身子,摇着尾巴,并伸出舌头,不住舔自己嘴巴。大狗是拴在小房子门口的,它咬不到我。不过第一次来牧场,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狗,吓不哭才怪呢。
阿妈住了几天,要带我回去,我躲在阿乃(藏语里对女性长辈的称呼,这里指姑姑)怀里。阿克栋智(意为叔叔,这里指姑父)笑着说:“让道吉扎西多待几天吧,过几天我带过来。”
那天晚上,我睡在阿乃怀里,一觉醒来,太阳就出来了。牧场很安静,小房子四周全是黑黑的土,大狗不再那么凶了,反而很温顺。阿乃给我捏了一块糌粑,让我去喂给大狗吃。我不敢近前去,揭开门帘,将糌粑扔给大狗。大狗一张嘴,就接住了糌粑,欢快地吃起来。吃完后,不住摇着尾巴,用舌头舔着嘴。
阿乃见我不敢近前,将糌粑扔出去时,呵呵笑着,说:“你是自己家里人,狗一闻气味就知道了,不会咬你的。”
我又捏了一块糌粑,小心翼翼朝大狗走去。它果然没有咬我,不但如此,还用嘴巴舔了下我的手。我摸了摸大狗的头,它很乖的,又摇头,又摆尾,还卧在我身边。
我又多了个好朋友。阿乃见我和大狗亲热起来,笑着说:“道吉扎西,牧场好,还是多瓦村好?”
我大声说:“牧场好,我都不想回多瓦村了。”
阿乃说:“那不行,你要好好读书。等再长大些,就可以来牧场帮忙了,在牧场要学的东西很多呢。”又说,“你先学着帮我生火吧。”阿乃脱不开手,她正在拍打酥油。阿乃用嘴巴指了指,我就看见了放在炕台子上的火柴。小房子里和家里一样,也是连锅炕。
阿乃让我去门外的另一个小房子,那个小房子里堆满了劈好的柴,还有干透了的苏鲁枝和牛粪。我拿干苏鲁,然后又拿了几块干牛粪。干透的苏鲁枝呼地一下就着了,我连忙把干牛粪放在苏鲁上。一会儿,小房子就被浓烟笼罩住了。阿乃放下手里正拍打着的酥油,跑到外面,不住咳嗽起来。
阿乃没有生气,等房子里浓烟散尽后,她取来好多柴。先点着干苏鲁,然后在苏鲁上交叉担了几根柴。一会儿柴着了起来,一点烟都没有。
我蹲在旁边,认真看着。
阿乃拍打好酥油后,给我切了一片,放到碗里,并取来糌粑。我吃了一大碗,感觉牧场上的糌粑比家里的香多了。
第二天当我起来时,阿乃已经离开小房子,去放牛放羊了。我听见了远处羊群发出咩咩的叫声。太阳很亮,也很刺眼。阿乃的身影在阳光下晃动着,像个美丽的仙女。草原上的雪已经融化了,枯黄的草地上湿漉漉的。我按照阿乃的方法,很快就生着了火。并且灌了一茶壶水,将茶壶偎在火堆旁边。
阿乃从栅栏里放完牛羊后,很快就回来了。她见我拿着一块糌粑,惹得大狗扑来扑去,口水直流,笑呵呵地说:“牧场上有个调皮的道吉扎西,狗迟早会馋死的。”
我跑过去,抱住阿乃的腿说:“火已经生着了。”
阿乃揭开门帘,看见火着得那么旺盛,便将我高高举起来,大声叫喊着:“快成大人了,都会烧水了,多厉害呀。”
我没说话,我想多住几天,还能学会很多呢。不过我知道,过几天就要回多瓦村了。
大狗坐在我身边,抬头望着干净碧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以后要经常来,牧场上学习的东西很多。”突然又想起了安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大狗学我的样子,抬头看着天空,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大狗也想它的朋友了吗?我默默祈祷——愿我经常能来牧场,愿大狗早日找到它的朋友……
2.木凳上的狼皮
阿爸和阿克贡巴一回到牧场,就开始忙了。羊群里有许多瘦弱的羊,早晚都要单独喂。都种了青稞,一部分留下来,要拉到水磨坊里,磨成糌粑。大部分要拉到电磨上,磨成青稞面,然后取出麸皮。青稞面偶尔要做面疙瘩吃,而麸皮就喂身体瘦弱的牛羊了。麸皮不够时,还要加上青稞面。从这时开始,一直要喂养到来年青草长出来。身体瘦弱的牛羊吃到青草后,才会慢慢变得肥壮起来。那些长肥长壮了的、身体并不好的牛羊,往往也是出栏的对象。
阿爸和阿克贡巴都认得它们,到了夏日,他们就将出栏的牛羊赶到拖拉机车厢里,拉到很远的地方去。村里一起住牧场的人家不多,班玛草原上就我家和阿克贡巴家。阿乃与阿克栋智和我家属同一家。
阿爸说:“阿乃虽然嫁出去了,但为了牧场变得更大,牛羊变得更多,就没有分家。”阿爸还说:“过几年还要在村子里给阿乃和阿克栋智修个大房子。大多数人都定居了,长期放牧,草原就没有恢复的机会。草原和人一样,也需要休息的。”
阿克贡巴在牧场上一个人,我问过他,怎么一个人?阿克贡巴只是笑着,不肯回答我,不过阿克贡巴会给我说许多牧场上的故事。
那天,天气非常明亮。我生好火,喂了大狗,见阿乃还没有回来,就去阿克贡巴的小房子找他。阿克贡巴不在,小房子里十分冷清,连锅炕的火塘里一点火星都没有。我又跑了回去,拿来干苏鲁枝和柴,帮他生着了火。我已经完全掌握了生火的技巧,房子里一点烟都不会有。
阿克贡巴去保蓄牧场割草了。阿爸给我说过,我们两家的保蓄牧场在一起,保护得很好,可是地方不大。
我问过阿爸:“啥叫保蓄牧场?”
阿爸说:“保蓄牧场就是救命的牧场。”
我依然不懂。阿爸笑着说:“就是从家里现有的牧场中,单独围起来一片牧场,平常不让牛羊进去。等下大雪了,牛羊吃不到草的时候,才可以放进去。”阿爸又说,“保蓄牧场里草都很长,如果牛羊吃不完的话,就要割掉,要不会影响第二年牧草的生长。”
和阿爸睡一起时,阿爸也会说些牧场上的事情。可阿爸的瞌睡很多,说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有时候大狗叫得那么凶,我很害怕,他也不会醒来。于是,我就跑到阿乃那边去了。
阿克贡巴回来了,我老远就看见了他。阿克贡巴手里提着镰刀,还背着一捆干苏鲁。阿克贡巴看见我在他小房子门前,就大声喊:“道吉扎西,道吉扎西,大狗喂了吗?油酥糌粑吃了吗?火生着了没有?”
我跑到他跟前,骄傲地说:“大狗喂饱了,酥油糌粑吃过了,火生着了,您家也着火了。”
阿克贡巴啊了一声,慌忙扔下背上的苏鲁,跑进了小房子。我追着也跑进了小房子。火噼噼啪啪着得正旺,茶壶里的水翻滚着,顶得壶盖发出突突突的声音。
“道吉扎西,以后不能这样说话。”阿克贡巴说,“你吓死我了。”
我说:“我是说,给您也生着火了呀。”
阿克贡巴停了一下,接着便竖立大拇指,说:“啊啧啧,真的长大了。”
小房子里有个小木凳,木凳上铺了一张早就磨光了皮毛的皮子。我搬了过去,让阿克贡巴坐下来。
阿克贡巴从火堆边挪开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木凳上,又开始要卷烟了。
我对阿克贡巴说:“先吃点酥油糌粑吧。”
阿克贡巴笑着说:“早吃过了。”
我又说:“你去保蓄牧场割草了吗?明天也带我去吧。”
阿克贡巴被烟呛着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使劲咳嗽,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都知道保蓄牧场了,真的长大了。”
木凳上那块皮子太旧了,不但磨光了毛,还油黑油黑的。我好奇地问阿克贡巴:“怎么不换一块皮子呀。”
阿克贡巴沉思了一下,说:“这不是一般的皮子,是狼皮。舍不得换。”
于是阿克贡巴给我讲起了打狼的故事来。
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和你阿爸旺秀走到大沟梁北坡时,遇见了狼。那时我还没有拖拉机,从家到牧场要走半天。我和旺秀快走到悬崖边时,突然看见石头旁蹲着一只狼,我们吓得腿都颤抖起来了。半小时后,那狼站起身来,从我们眼前跑了过去。就在那天晚上,牧场上的羊被狼咬死了好几只。于是我们从城里买了药,打到羊身上。再后来,就毒死了一只狼。狼皮剥下来,就铺在凳子上了……
故事太惊险了,我听得入了迷。
我说:“那后来呢?狼再来了吗?”
阿克贡巴笑着说:“我们剥了它的皮,一直坐在它身上,它就不敢来了。”
我也笑了起来,说:“其它狼怎么会知道你坐在狼皮上的呀?”
阿克贡巴停了一下,非常严肃地说:“你千万不能跑远了。”
我说:“我不敢跑远的,怕有狼。”
阿克贡巴说:“真的有狼。”又说,“狼成了国家保护动物,不能打,大家都要小心的。”
我说:“狼会来小房子吗?”
阿克贡巴说:“狼不会来人住的地方,何况还有大狗呢,它怎么敢来呀?”
“大狗不怕狼吗?”我问阿克贡巴。
阿克贡巴说:“狗和狼打仗时,人会去帮忙的,所以,狼就怕狗。”
我说:“那我要好好喂大狗。”又说,“明天带我去保蓄牧场,也带上大狗吧。”
阿克贡巴想了想,然后说:“等你阿爸同意了再说吧。”
那天晚上,我一直想着狼,大狗,还有保蓄牧场和一丛一丛的苏鲁。一直到阿乃发出轻轻的呼声,我才睡着了。
3.大黑去找朋友
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阿妈再没有来过牧场。阿爸和阿克贡巴及栋智他们都很忙,除了去城里外,还要收拾小房子。阿乃的活更多,要挤奶,煮奶子,打酥油,还要给我们做饭。
给阿乃说过好几次,她口头答应,可我一直没有得到阿爸的允许。我有点生气,心里想,阿乃也会骗人。那天晚上,我没有跟阿乃一起睡。她过来叫我的时候,我蜷在阿爸身边,装睡了。等她刚一离开,我就和阿爸说话。
阿爸和阿乃问了我同样的问题:“牧场好,还是多瓦村好?”
我说:“牧场上有阿爸,村子里有阿妈,牧场和村子一样好。”
阿爸没有回答我,过了一会儿,阿爸又说:“住牧场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迟早要定居下来的。”
我说:“住牧场也特好,自由快乐,还有大狗陪伴着呢。”
阿爸笑了起来,说:“大狗让你惯坏了,都不理我们了。”
我终于说到了大狗,我为自己的聪明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阿爸说:“大狗的毛都顺了,酥油糌粑还是厉害。”
我说:“我也天天吃呢。”
阿爸笑着说:“你的那份都让大狗吃了。”
我很不服气,爬起来,从柜子里取出小龙碗,切了一片酥油,打开糌粑盒子,取了糌粑,倒了点水,坐在炕边拌起糌粑来。
才发现拌糌粑太难了,我的腿子上、地上、炕边都撒满了糌粑。阿爸静静看着,不说话。
折腾了好久,糌粑还是拌不好。小龙碗里依然是一半干糌粑,一半湿酥油。
阿爸见状起来了。他洗了手,接过小龙碗,但见左手托碗,右手食指将糌粑向融化了的酥油里搅了几下,再用拇指紧扣碗边,另四指和掌心压住碗里的糌粑,让小碗在左右手上不停地转动,一会儿,就拌均匀了。
我吃了几口,就不想吃。
阿爸说:“留着明天早上吃吧,该睡了。大狗要吃,但你要多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光关心大狗呀。”
“阿爸,明天我带着大狗,去看阿克贡巴割草,可以吗?”我问阿爸。
阿爸没有思考,就说:“哦呀(意为好,知道了)!你以后会成为草原上的男子汉,各种生活都要经历。”
没想到阿爸这么爽快答应了,我高兴地爬上炕,紧紧挨着阿爸,睡了。我想,以后再不和阿乃一起睡了。
早晨阿爸起来时,我也跟着爬了起来。阿乃已经煮好了奶子,奶子放在铝锅里,还冒着热气,奶香充满了整个房子。
阿乃给我舀了一碗热奶子,同时还切了一片酥油放到里面,说:“赶紧喝吧,喝了就会快快长大的。”
我端起碗,一边喝,一边对阿乃说:“阿爸同意了。”
阿乃说:“同意啥了?”
我说:“同意我跟阿克贡巴去割草,也同意带着大狗去。”
“呀(意为好,知道了,程度比哦呀轻些)!”阿乃说,“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
阿克贡巴早早去了保蓄牧场,我只好等他再次回来。我拿着昨晚拌好的糌粑,来到房子外面。大狗闻见酥油糌粑的香味,就扑了过来,显出十分亲昵的样子。
“大狗的毛都顺了。”如果阿爸不说的话,我是不会注意到的。刚来的时候,它的毛色稍有点暗红,可现在变得黑油油的,还闪着光呢。我将糌粑捏成小块,故意高高抛起来。大狗真厉害,它直起身,一口就接住了。抛向左边,它一个箭步,依然接住了。我又捏了一块,抛得远远的。这次大狗不但没有追过去,反而转过了脸,舔了舔嘴,看着其它地方。
我对大狗说:“你怎么不去追呀?”
我又说:“毛这么黑,就叫你大黑吧。”它依旧不说话,看着拴它的又大又高的木桩,然后将头转过来,显得很伤心。
我突然明白了,大黑伤心是因为被拴住了。于是,我跑到阿乃的房子里去,慌忙拉着正在洗脸的阿克栋智出来。阿克栋智替我解开了拴大黑的铁链,大黑果然高兴了,它狂奔起来,先是吃了抛在远处的糌粑,然后跑到我身边,围着我转圈。
阿克贡巴来了,他放下背上的干苏鲁枝,又要走了。
我跑过去,伸开胳膊,堵住他前面,说:“我也要去,阿爸同意了。”
阿克贡巴说:“你去能干啥?”
我说:“我就是想去。”又说,“带着大黑,狼来了也不怕。”
阿克贡巴说:“大黑是啥?”
我指了指大狗,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只许我叫,你们不能叫。”
阿克贡巴眼珠子转了下,说:“我割草,你就捡牛绒吧。”
“捡牛绒?”我问阿克贡巴,“牛绒在牛肚子下长着,怎么能捡到呢?”
阿克贡巴说:“苏鲁枝上,还有刺尖上,都挂了许多牛绒呢,很值钱的。”
“那太好了。”我高兴地说,“我会捡很多,然后卖了,买个自行车。”
阿克贡巴听了哈哈大笑,说:“那走吧,但你要在我能看见的地方,不能跑到远处去。”
“哦呀!”我一边答应阿克贡巴,一边朝大黑喊:“大黑,出发!”大黑真聪明,一听出发,就抢先一步,飞似的向前方跑去。
离开小房子后,我尝到了冬日草原的寒冷。没有电线,也没有高大的树林,寒风啾啾的鸣叫声依然很大。阿克贡巴弯腰下去,草尖和他的头发一样高。大黑迎着风,沿保蓄牧场跑了一圈,又回到我身边。
挂在苏鲁枝和刺尖上的牛绒还真不少,我一一撕扯下来,装进怀里。
当我再次转过保蓄牧场时,大黑突然不见了。
“——大黑——大黑——”我放开嗓子喊着,大黑依然没有回来。我又大声哭喊了起来“——大黑——大黑……”
阿克贡巴听见哭声,慌忙跑了过来。
“大黑不见了。”我哭着对阿克贡巴说。
“我们回去吧,它或许饿了,提前回去了。”阿克贡巴对我说。
我和阿克贡巴很快就回到小房子前,可是还是不见大黑。我坐在房子门前的嘛呢旗杆旁,不肯吃饭,一直抽泣着。
阿乃说:“大黑可能去看它的朋友了,天黑前一定会回来的。”
我哭着说:“这里除了我,它没有朋友。”
阿乃说:“穿过这片草原,还有其他人家的牧场。它一定会回来的,你别哭了。”
似乎听见了大黑的声音。我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可是大黑仍旧不见影子。
太阳快落山了,阿乃拿来棉衣和腰带,她用腰带将棉衣绑在我身上。我坚持着,站在风里等大黑回来。
天终于黑了,就在我们准备入睡时,大黑突然跑进了小房子。我从炕上跳了下去,用光脚丫踢了踢大黑。大黑一点都没生气,和白天一样,摇头摆尾的。阿爸要赶大黑出去,我又哭了起来。就那样,大黑卧在小房子里面,陪着我,保护着我。
阿妈终于来牧场了。阿妈一回来就抱着我,大声说:“阿咪姥姥(对孩子的爱称,意为妈妈的宝贝),你怎么不见回来的?”
我也紧紧抱着阿妈,流下眼泪,说:“阿妈,我想你了。”
大黑白天就跑了,见不到大黑的影子,我的心里很难过。阿乃说过,另一片牧场上,大黑有它的朋友。我也有朋友,可他们在多瓦村里。我和大黑同样是朋友,但相互不能说话。我想安红了……
阿妈又要回多瓦村了。那天早上,天气晴得特别明亮。阿克贡巴早早就发着了拖拉机,我们要离开牧场了。大黑似乎知道我要离开,眼睛水汪汪的。我抱住它,心里非常难过,舍不得离开。
快要过年了,过完年,我就要去学校了。大黑再也不能陪我了,它要在牧场上帮阿爸看守小房子。有大黑在,狼就不敢来。阿爸、阿乃,还有阿克栋智和阿克贡巴,他们住在牧场上,才能睡个好觉。
拖拉机终于开走了,阿乃朝我们挥着手,大黑追着拖拉机,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我将头捂在阿妈怀里,偷偷哭了起来。
当我再次抬起头时,看见大黑还没有返回,它站在那里已成了一个黑点。小房子看不见了,只有高大的嘛呢旗在寒风中翻卷着。
原刊于《少年文艺》2023年第1、2期
王小忠,藏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黄河源笔记》《洮河源笔记》等四部和中短篇小说集《五只羊》。作品入选“2020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