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措中篇小说:静悄悄的雪

本站原创 扎西措 2016-06-02发布

       扎西措,女,藏族,曾用笔名阿兰,四川阿坝州人。阿坝州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0期民族班学员。发表有《野妹》《新娘馍》《云朵上的梦》《启明星》《王妃的咒语》《走进中国最美湿地》等小说、散文。小说“启明星”于2009年在《民族文学》第九期国庆五十年大庆专刊做“特别推荐”作品并获2010年阿坝州首届“丰谷杯”文学奖。现供职于若尔盖县旅游局。

 

静悄悄的雪

 

1

 

        早上,杨勇一拉开房门,就被一阵风夹雪吹得差点打个趔趄。他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漫过门槛的积雪,然后向着还在飞扬的大雪吐了口唾沫。他关上房门,走到火炉边准备生火。等他揭开炉盖才发现炉子里除了满满的煤灰一粒火星都没有!

        杨勇气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昨夜这场雪来的实在突然,晚饭后他刚去街上巡逻,就看到辖塘草原的西北方向压过来一团又一团的乌云,紧接着,一阵狂风卷起漫天沙尘遮蔽了整个大地。他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派出所门口,就被一阵劈头盖脸的暴风雪堵在路上了!

        夜里,杨勇听着大风飞卷落雪的声音,他的心中开始犯愁。这样的雪天,不知又会压倒多少牲畜。虽然每年冬季政府都会给牧民发放一些草料用于应急,可谁家没有几百头牦牛和上千只的羊,那些有限的物资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加上冬季是偷牛盗马案件高发期。很多惯偷就会瞅准这样的恶劣天气伺机作案。

        仅入冬以来,发生在他辖区内的偷盗案件就有七、八起。目前,一个案子都还没有侦破。他的两个手下又被抽到县上集训,自己既要维护当地治安,还要处理打架斗殴、寻事滋事、邻里纠纷这样没完没了的事情。一个人的精力哪里够得上对付这么多的杂事!

        可是,此刻,最让杨勇犯愁的还是摆在眼前的生火问题。平时,他在睡觉前都要往炉子里扔几块煤炭,这样,屋子里的温度就可以维持到他起床前。他只需将砍得细细的木柴放在红彤彤的煤块上就可以烧起一炉暖暖的大火了。

        昨晚,因为雪来的突然,加上外面的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就早早地缩进了被窝。现在,他不仅发现炉子里没有余火,铁框框里没有燃料,他还想起外面的牛粪棚棚里同样没有一点可以取暖的东西了!

        想到这里,杨勇的心中窜出一股无名的火来。他的脚跟和肛门也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这个降雪的早晨,寒冷、痛风和痔疮像是有意和他作对,全都一股脑儿地发作开来。他由此特别生两个手下的气。本来,他们上县前就一再嘱咐买几袋过冬的煤炭捎下来。每天从县城到乡村都有一班客车和好几辆私人出租。可两个愣头青到了花花绿绿的县城就忘记了乡村的酸甜苦辣。若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大雪,杨勇自己也几乎忘记了买煤炭的事情。这不!连日的忙碌使他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些琐事!

        杨勇发了会儿呆,他黑着脸打开橱柜取出糌粑口袋,他想早上就喝点热茶对付饥饿算了。等他端起龙碗撒上糌粑去提屋角的热水壶时,才又发现空空的水瓶像在讥讽似地在他的大手中晃荡!那一刻,杨勇愤怒得真想扇自己一记耳光!平时自己做事是很细心的。每天晚上他会准备好第二天用的燃料,热水和食物。他像个父亲一样照顾着所里的年轻人。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痛风和痔疮。无论是走访百姓还是外出巡查,他都精神抖擞地带领着大家。因为这样,大家特别敬重他。

        杨勇想不起自己昨晚睡觉前在思考些什么,他只记得狂风和暴雪砸在门窗上的声音不停地搅动着夜半的梦境。

        “杨所长!杨所长!开门哪”!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喊叫打破了大雪天的宁静!杨勇的心忽地提到嗓子眼上!这大清早地跑来敲派出所的门一定有什么紧急情况!他快步跑过去取下挂在墙上的头盔和警棍,穿戴整齐后冲过去拉开房门—一个人影正好和他撞个满怀!

        “哎呦呦!”撞过来的人影一把扶住杨勇。等他站稳身子警觉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时,那个满身雪花的人又龇牙咧嘴地咋呼起来:“哎呦呦!杨所长啊!你咋还全副武装了呢!这个大雪天的早晨,谁还来袭击你派出所不成?我是看到你的房顶没有冒烟的迹象,就带着孙女给你背来几袋牛粪。那天我过来报案时就发现你的牛粪棚棚差不多空了。如果家里那些肥壮的牦牛不被盗走,给你送个十驮八驮燃料都不成问题啊!唉!该死的盗贼们!”

        来人一边说话一边拍打皮袄上的雪花。他见杨勇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回头冲站在院子里的另一个雪人喊道:“还在院子里发什么呆呢?你难道还想变成这个雪天里的一根木桩不成?赶快把背上的牛粪卸在棚棚里,然后给所长生一炉子暖暖的大火!”

        那家伙说完又朝杨勇咧嘴笑了笑:“我听现在的年轻人说,那个什么打火机也会产生高原反应。这不?我还带来两盒火柴哩!这大寒的天气,怎么都得让你喝上热腾腾的马茶和糌粑呀!”

        杨勇刚刚还在噗通乱跳的心总算平息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大呼小叫的老人早早地赶到这里是惦记着他的冷暖。他的心里涌上来一股暖流。他一把拉起老人扶进屋里:“哎呀!您老顶着这样的雪天给我‘雪中送炭’真是太难为您了!这么厚的雪别说是步行就是骑马都难呀!您这个岁数还这样折腾,倒是让我不安呀!”

        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稳后,被骂着“木桩”的女子已经利索地生好了火。轰轰做响的炉子很快就在屋子里散发起一阵阵的暖意!

        杨勇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他给老人和女子都撒好糌粑,亲自为他们倒上马茶。在草原上,牧人都有喝早茶的习惯。他们通常把糌粑、酥油和奶渣放进龙碗,然后倒上金黄的马茶,他们不急于把糌粑搅成糊糊,而是悠着性子慢慢品茶。杨勇在草原生活了很多年,早已习惯了牧区的生活方式。他觉得倒一碗马茶,然后用右手五指扣住碗口端到嘴边,一边吹气一边喝马茶的过程实在美妙。那样的过程会让任何一个枯燥的清晨都变得充实和生动起来!很多时候,杨勇就是在这样喝早茶的过程中突发灵感,冲破了一层层萦绕在脑海中的迷雾。

        杨勇惬意地吹去浮在茶水上的酥油,大口地喝起金灿灿的马茶。他的脸上荡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来人见所长的脸上泛起了红光,就又兴奋地指挥着自己的孙女:“快点把那桶酸奶和羊肉拿过来,所长就喜欢吃六成熟的羊肉。如果我没有记错,去年我们在辖塘草原野炊的时候,他小子到我的帐篷一口气吃掉半个羊腿。嘿嘿嘿!真不亏是我们草原的汉子!”正在擦拭炉子上的灰尘的女孩赶紧起身走到门口把一张半新的褡裢拖过来放在爷爷膝前。

        杨勇见状赶忙制止:“班登大叔啊!您不必这样客气呀!现在我正喝着的马茶不就是您送来的牛粪给烧开的吗?您家里也没有几头牲畜了。要储存些过冬的用品哟!”说到这里,他的肛门口又一次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

        杨勇放下手中的碗,他转过头去不让老人觉察自己的不适。他微微抬起屁股,让那阵痛苦慢慢消散后才又对着老人笑起来:“再说,我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吃上火的东西。牛奶和羊肉都属于忌口的食品。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温暖的早餐是您给予我的呀!说实在的,我刚才为了这顿早餐,发了好一会儿的愁绪哩!”

        “对呀!”被杨勇尊称为班登甲大叔的老人用食指和中指沾了几滴酥油,然后抹在手心使劲匀开后开始擦脸。“我这次去县里办事时碰到你的两个伙计,他们还给我带了口信。说他们训练安排得很紧,暂时没时间买煤炭。我说需不需要帮忙买下去,小伙子说我买下去报不到账,等他们下来时还得随带开发票。我搞不懂你们所里的规矩,担心有什么影响你们工作的事情。就空手回来了!”

        老人把一张油光发亮的脸对着窗外叹气:“这样的天气,我怎么能安心睡在床上。这几袋牛粪你对付几天还是没有问题的。”班登甲说完后满足地喝起马茶来。

        杨勇着实感动,他知道班登甲是个忠厚耿直的人。他是有几十年党龄的老干部。他一直没有结婚,听当地人说他是个徒有外表的男人,大凡入眼的女子都被他的风流韵事吓跑,那些歪瓜裂枣他连眼皮都难得睁开看一下。后来,他干脆就选择了独身,一匹骏马和帅气的外表根本挡不住他随意钻帐篷找情人。他的女儿就是在草山上与一名挖药材的外地女人一夜情后的结晶。两年后,那个女人托人把两岁的女儿送到了他的家门口。说是自己还要嫁人,不能因为一个私生子耽误终生幸福。

        班登甲倒是因为凭空得来一个女儿惊喜不已。他坚定了独身的决心,把全部精力放在抚养孩子上。偶尔,他也会召唤那个住在半山腰的寡妇泽秋帮忙照看孩子,夜里也陪他派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他们默契地保持着那种似明似暗的关系。后来,班登甲还为相好修了两间砖房,亲自操办了她儿子的婚礼。两个家庭就有了割不断扯不清的因缘了。

        班登甲的女儿长到十七岁时,美得像仙女下凡。这可招惹了不少草原小伙子的倾慕。明里暗里打她主意的人简直数不胜数。就在他精心挑选着心中的准女婿时,女儿却跟玛曲河那边的一名山歌王子私奔了。无论他怎样寻死觅活女儿就是铁了心要做别人家的媳妇。绝望之后,他又过起了独身生活。

        一年后,女儿破天荒回了到班登甲的身边。她说自己怀了别人的私生子,这绝对不能让现在的丈夫知道。她瞒着他回到父亲的身边生孩子。还说自己生下私生子是为了替她给阿爸养老。看到女儿痛哭流涕的模样,他的心软了。他收回准备抽女儿耳光的大手,默默地走上山岗伤心地坐了一整天。

        孙女出生后,他狠心地宣布他们的父女之情到此结束。他要女儿远远地滚出自己的视线。他知道这是宿命。自己只有抚养私生子的命运。他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孙女长大后,依旧出落成大美人。这多多少少又揪起了他的心病。他担心自己的孙女也会重蹈覆辙她阿妈的劣迹。因此,他对她的管教非常严厉。他暗下决心,在招到一个上门女婿前,绝对不让她接触任何一个男人!好在孙女倒没有继承她母亲和外婆的水性杨花,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外公。他们也置办了一个小牧场,养殖了一批牲畜,日子过得也算油光水滑了。可是,就在今年秋天,班登甲准备卖掉一批牦牛建造一座楼房给孙女招夫婿时,一伙疯狂的盗贼把他们家的牦牛全偷走了!一起遭殃的还有同村和邻村的牧人。

        那天,班登甲和几家被盗的牧人气急败坏地冲到派出所,要求杨勇立即组织警力追击。可当时他们派出所的车正好拉到县城修理,除了一辆旧摩托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杨勇好不容易打燃火骑上摩托和几个牧人一起追了几十公里以外的玛曲河边。可那伙盗贼却将牲畜连夜运到外地,别说是抓人,连一根牛毛都没有找到! 

        从那以后,这些人便三天两头往派出所跑,有些哭天抢地地说日子没法过了,有些捶胸顿足地骂警察是饭桶。也有自告奋勇跑来提供线索并愿意一起协助杨勇调查案情的。如此种种把他搞得晕头转向。

        那些天,杨勇彻夜难眠,他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帮老百姓追回损失,将歹徒绳之以法。他和手下每天走村入户,以明察暗访的方式调查作案者的去向。可有些线索刚到手又被掐断。他原本想带两个有经验的牧人便衣出行到邻县追查,可几起打架斗殴事件又耽误了他的行程。再说到了冬季,牧人们都从夏季牧场迁回了定居点,到乡村流动的人员多起来。一些惯偷也乘机搞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千头万绪的事情他都得亲力亲为。县上下来检查的工作组除了安排这样那样的工作就是要求上报一大堆没完没了的材料。而他的痔疮和痛风恰好也在关键时刻双管齐下,把个一米八二的男人折磨得形单影只了!

        对班登甲的造访,杨勇除了感激还有很深的歉疚。他默默地喝完一碗马茶后真诚地对老人说:“班登大叔啊,我也知道你们心里焚烧着一把火。案子发生到今天也过去两个多月了。我想那些牲畜是再也不能追回来了。但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过这些该死的盗贼。总有一天会把他们缉拿归案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可真是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梦里都在追击可恶的盗贼们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今天来就是要给你说这个事情。当然,送牛粪是主要来意。”班登甲不自然地抹了把刚刚擦了酥油的脸继续说:“上次你们不是抓过一次从玛曲那边来的小偷吗?他前天夜里又到我们村里行窃。结果被几个半夜醉酒回来的小伙子们抓了个正着。他们把他捆在电杆上,恐吓说要冻死他。哪知道那小偷竟供出了我们意想不到消息。”          

        班登甲说到这里喝了口马茶,他抬眼观察着杨勇的表情,他想知道这个消息是否可以让派出所所长紧皱的眉头有所舒展!

        杨勇着实吃了一惊,这个消息让困惑了他两个多月的心里瞬间照进来一丝光亮。班登甲要说的难道与那起盗窃有关?他放下手中的碗,用灼热的目光催促老人赶紧说下去。

        “那个小偷说,我们几家牲畜被盗的头天晚上他正好在小镇的茶楼上喝茶。当时他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居高临下观察谁家的铺子有机可乘。可随后走上茶楼的几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他看见为首一名穿藏袍的男子腰间别了把匕首。如果是平常的匕首倒也罢了。关键是那把匕首只有半尺来长,且上面镶嵌的全是红珊瑚,刀鞘正面用黄金打制了一只飞鹰。那小偷当时眼睛都看直了。他在流窜很多地方偷窃的时候曾听闻过玛曲草原有个闻风丧胆的盗马贼。他作案的手段非常神速。通常,草原上的放牧人只会听到一声划破天际的呼哨,随即,一批批牦牛和骏马就像闪电一样消失在黑夜里!”

        杨勇眼中的迷雾随着老人的讲述越来越深。“小偷告诉小伙子们,那个被称为‘飞鹰’的盗马贼腰间总是别着独特的匕首,那上面有只黄金的飞鹰。据说此人心狠手辣,‘飞鹰’匕首使他如虎添翼,知道他的人根本不敢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听到这里,杨勇总算明白了班登甲大叔的意思。就是说,他们的牦牛很有可能就是被这伙“飞鹰”团伙盗去的。难怪这么大规模的偷盗案无声无息地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不留一丝痕迹!

        班登甲大叔说到这里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突然,他的眼里绽放出一丝光芒:“哎呀呀!说来也真是凑巧了!那天,我也正好去小镇喝茶。天快黑时才回牧场。在经过依尔村寨的时候,看到三个骑摩托的小伙子向措琼湖方向驶去。我当时还纳闷!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往湖边去呢?现在想来一定是先过来踩点的盗贼,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细节都给忘记了!”

        班登甲懊恼的样子把杨勇给逗乐了。他重新端起龙碗,轻轻地喝起热腾腾的马茶。他的心中渐渐出现了一副清晰的轮廓。每当他凝神喝着马茶的时候,很多零碎的画面和情景就会随着袅袅茶香慢慢组合成一组完整的场景。他几乎可以随着这样的脉络让很多疑点浮出水面!

        而此刻,杨勇一面喝茶一面把困扰了他两个多月的疑点一一地粘贴起来!辖塘草原、措穷湖、雪夜、外地人、飞鹰匕首、小偷!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庞大的偷盗必须有大规模的运输车队,他们会在沿途留下蛛丝马迹的!只要抓住一个切口,就一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罪犯的老巢!

        对于“飞鹰”,杨勇是早有耳闻的。玛曲草原关于他的传闻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由此可见,此人作案的手段的确非同寻常!如果在他辖区内盗走大批牲畜的果然是他的话,那么真得费一番功夫才行啊!

        “班登大叔,上次来派出所愿意协助追踪盗贼的那几个人还在村上吗?”杨勇的思维停在被他梳理出来的画面上。他的双眼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

        “这、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你的意思是?”班登甲被杨勇的提问给弄糊涂了。他不知道所长突然发亮的眼睛代表什么!

        “我想这样,今天您回去后打听一下他们是否在村上。您选两个人,一个要沉稳勇敢的,一个得会花言巧语的。我看等这场雪停下来,我们就先去玛曲河那边寻找一个突破口。”

        “那么,我老汉也算一个吧。这样的大雪天,我是有经验的。不管是骑马还是步行,我都能找到最好的捷径。勇敢和花言巧语的人我再想想给你物色吧。”

        班登甲说完后有点担心地望着杨勇说:“那这派出所没有人咋办哩?我们村上那几个闹离婚的、吵分家的、小偷小摸的事情真不少啊。如果不是下雪,你这派出所的大门一定被炸裂了口子!”

        “没关系,两个小伙子也该回来了。如果我们唱一场‘空城计’,说不定还有上钩的大鱼哦。”杨勇不再说什么了,他见老人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哈哈大笑着继续喝茶!

 

2

 

        “珍珠部落”是个四层楼的小酒店。一楼是西北风味餐厅和川菜馆,二楼三楼均为客房,四楼是茶坊带臧餐厅。这个位于城西的酒店位置虽然偏了点,但生意红火。到这里来吃饭住宿的多是牧人和小商贩。这里聚集着来自川甘青三省的各类人物。做皮毛生意的,去拉卜楞寺朝觐的、跑运输的,贩卖酥油奶渣佛经法器的多如牛毛。

        酒店老板是西藏阿里人。别看此人个头矮小,形象猥琐,可他却在E城很有名气。据说他是阿里地区破落贵族之后,从他祖父的祖父开始往返于西藏与印度之间贩卖紧俏货物而发财。到他爷爷这一代,却因纨绔子弟们的挥霍无度,把家基本败光了。后来,他的父亲带着他一路南下,四处谋生,渐渐地走上正轨。父子俩靠着巧舌如簧的口才和精明的头脑,终于在E城靠收购药材扎下了根基。

        这天,大雪再次像没有节制的荡妇,把个E城的大街小巷裹了个密不透风!随着年关的逼近,街道上的行人明显减少了。可“珍珠部落”的门庭丝毫不见冷落。有些跑长途运输的司机们一股脑儿地往这里挤。这不仅是因为酒店的消费适合大众水平,主要还是这家酒店有几个姿色不错的女服务员。她们成天浓妆艳抹地接待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明里暗里搞着些不为人知的交易。何况,酒店老总会给这些老顾客们一些特别关照的。

        有时候,他会适当地给那些出手阔绰的商人免费提供一次“艳遇”,或往他们的房间送一盘精美的臧餐,使这些在旅途中倍感孤单寂寞的客人们感受到家一样的温暖!

        快到中午的时候,“珍珠部落”的楼道里传来美艳女子们招呼客人的媚笑声。一老两少打扮得很阔气的客人上了五楼。他们在酒店总台要了一间高级套房。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汉趾高气昂地走上楼梯,他看都不看一眼涂脂抹粉的姑娘们。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英俊小伙子同样用傲慢的眼光斜视着殷勤的女子们。他们肩挎精致的褡裢,高档的羔羊皮袍和腰间的昂贵藏刀显示出不同寻常的身份。

        三个人在姑娘们挤眉弄眼的目送中进了房间。而这一切,早已被站在顶楼鸟瞰着酒店动静的老总丹曾嘉措尽收眼底。

        晚上七点,开始住店的客人陆陆续续多起来。那个住进三个人的客房紧闭着房门,墨绿色的金丝绒窗帘拉得严严的。有两个想打探一下这伙人的来路的姑娘几次以端茶倒水的借口敲门都被拒之于门外。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收敛起兴奋的媚笑,满脸失望地关注着其他客人。

        这时,一个高大的汉子出现在五楼楼梯口,他东张西望地寻找着房卡上的门牌号。那个正想退回服务间的女子见状赶紧迎过去把他带到客房门口。高大的汉子一个劲地向服务员道谢。他操着不太纯正的牧区话说自己在雪地里转悠了一天,眼睛都被雪光刺坏了。

        他问漂亮的服务员酒店是否可以给房间提供送餐服务?得知楼上就有自己喜爱的奶茶和羊肉,汉子的眼里流露出饥渴的光芒。他忙不迭地从钱夹子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交给女子说,这两天就在房间用餐。除了扣除餐费,其他的就是她的服务费了。看着女子浓浓脂粉下掩藏不住的惊喜,有点驼背的汉子带点感谢的微笑后进了房间。

        “你们真的弄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确定不是带着危险信号的人物?”在丹曾嘉措的会客室里,三个打扮得妖艳的女子汇报着各自了解的情况。她们眉头上的喜悦说明今天来住店的人都是些老顾客和可能出手不凡的商人。那个叫做梅朵的女子告诉老板,她发现住在608房间的黑衣男人带了密码箱,他的腰间鼓鼓囊囊地像捆着钱袋子。

        “一定弄清楚这些人的来路。从他们操着的口音来看肯定是辖塘草原那边的人,以后,我们的生意还要扩大,要争取在四川境内打开我们的市场。我一直想在那边物色几个可以合作的人。说不定这些人能起到作用!记住,今晚你们就不去司机们的房间服务了,给他们送份免费的晚餐就可以了。这样的雪天,他们的运输也该停到明年开春时节。美朵和阿瑶想办法接近618客人,争取用美色获得他们的欢喜。如果方便,留下他们的号码。那个黑衣男子暂且不管。我总觉得这个人一身黑色着装让我不安。”

        丹曾嘉措不无忧虑地请姑娘们离开了会客室。墙上的时钟正好敲响十点,他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地欣赏起E城的夜色。院子里除了巡逻的保安,就是白晃晃的积雪和昏暗的灯光。

 

3

 

        两天后,雪终于停了。E城的天空像浸染了海水一般湛蓝。由于气候寒冷,大卡车的司机们不敢轻易启程,生怕冰雪路上遇到意外。他们整天叼着纸烟,在茶楼的包间打牌赌博以打发无聊时光。这个期间,那三个住在高级套房的客人偶尔也上楼喝马茶,吃吃藏餐。为首的老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样。不过,他身边的两个小伙子却耐不住寂寞了,时不时地和几个漂亮妹子打情骂俏乱开玩笑。渐渐地倒也熟悉起来。毕竟是年轻人,大家在一起混熟了,也就买些酒肉零食讨她们欢喜。

        这天中午,两个年轻人乘老头外出办事,就在房间里大摆筵席。他们让藏餐厅做了一桌酒菜,然后邀请三个漂亮的服务员一起狂欢。酒至酣处,长得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情不自禁地搂住梅朵的脖子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他。他微闭着眼睛观察着姑娘的反应。见梅朵一副情痴迷乱的样子,小伙子偷偷拿出一把银制的匕首,说如果她答应自己的要求,就以此为订婚凭证。被英俊的帅哥撩拨得不能自己的姑娘顺势倒在他的怀里,就在她用眼波勾引他去别处私会时,一下子看到了匕首上镶金的飞鹰。姑娘顿时花容失色。她的酒都给吓醒了一半。她慌忙挣脱了大眼小伙子的怀抱,然后过去拉起同样烂醉如泥的两个姑娘说老板知道她们和客人喝酒会扣她们的工资,然后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房间。见姑娘们离去,两个小伙子从杯盘狼藉的桌子上慢慢抬头,然后相视一笑。

 

4

 

        在丹曾嘉措的会客室,正飘升起一缕缕香薰的味道。他倒背双手,在昂贵的大理石茶几前来回踱步。这间会客室在整个酒店算是最高档的房间了,用于装潢的材质都是经过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上品。丹曾嘉措很钟情于自己的杰作。这里是他打发许多辉煌时光和沉淀更多烦闷的居所。他是个孤僻内向的商人。祖辈的经历让他时刻警示自己做一个沉稳的生意人。大起大落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商界原本就是个没有情义的残酷场所。他精于算计生活,他的睿智和果敢为他赢得了丰厚的财富。

        在E城,他已经打下了雄厚的基业,建造这个酒店不过是用于掩人耳目罢了。大凡知道他的人,都认定他是个勤俭节约、一心向佛的人。他每天六点准时起床,然后去城区北面的寺院转经、炜桑。他定期给寺庙敬献财物,还接济一些贫困的朝觐者。

        应该说,在这个位于青藏高原北部的小城,丹曾嘉措算得上是一个人物了。谁也不知道,他那只总是拨动着黑色檀香佛珠和辨别各种名贵药材的手,其实紧紧地掌控着这个高原城池最黑暗的一支经济脉络。

        梅朵进来的时候,丹曾嘉措的思绪还停留在多年前自己与父亲一路南下,艰苦谋生的回忆中。那时候,他们比乞讨者好不了多少,他们在为别人打工的时候受尽苦难和侮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富人们的眼里,他们不过是比牲畜多一个会说话的功能而已。他永远不能忘记,在一次去百货商老板那里领取工钱时多看了一眼他身边漂亮的妻子,就被招来一顿讥讽和鄙视。“你那双卑贱的眼睛是没有资格看我高贵的妻子!”

        老板从镶嵌着两颗金牙的嘴里冷冷地吐出了让丹曾嘉措一生都难以原谅的话。他流着眼泪祈求父亲回到故乡阿里,他只想做一名勤劳的农民,用自己的双手耕耘幸福和尊严。可是,父亲却告诉他,有些路既然走了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他要儿子接受这样的磨难。他说,这些现在看来令人绝望的经历只会历练他的心智。他威严地告诉儿子,人,只有经历了痛苦才能懂得幸福的来之不易。他拍了拍栓在腰间的皮袋子,说他们还有一线希望。他之所以没有草草卖掉这些宝物,就是要锻炼儿子吃苦耐劳、逆风而上的坚韧毅力。

        从那时候,丹曾嘉措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要想活得尊严和高贵,必须以富足的金钱和财富做后盾。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就暗下决心,不再做一个善良诚实的人。他把自己的所有柔性都深深地埋藏起来,他的血液里开始生长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和黑暗。

        后来,父亲根据从拉卜楞寺高僧那里得来的占卜图,决定把E城作为他们父子东山再起的发祥地。他们如愿以偿地以从祖辈手中传承下来的银元换取了足够的人民币,并正式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你真看清了那把匕首上有飞鹰的标志?”丹曾嘉措听完梅朵的汇报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还装糊涂问过那个小伙子匕首上面怎么会有一只鸡?他却笑着告诉我‘傻呀!这分明是鹰。看清楚了’!”漂亮的服务员说完自己看到的情景后惊恐地退到一边候着。

        “我听说‘飞鹰’是个阴鸷歹毒的人。从你的描述来看,倒像个多情公子。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呢?他可是独霸一方的盗马贼啊!经他手中流过的黑钱起码可以垒筑一座银山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条大鱼!这其中是否有诈?”“再说,以他闯荡江湖的时间来推断,他应该早就有了家室呀!”丹曾嘉措像是在问梅朵,又像是在问自己。他走到窗前,望着城区一片银白的雪光陷入了沉思。

 

5

 

        在608房间,杨勇扯掉头上的假发。他冲到卫生间洗了个澡,然后痛快淋漓地吃了顿美餐。这是上午他去寺院和班登甲碰头时得来的美食。老头子知道杨勇整天窝在房间,不好明目张胆地到处走动,更谈不上到楼上大吃大喝。这个高大的派出所所长把他们三个人带到E城,要他们装扮成富贾巨商,成天招摇过市。为的是引出暗藏在这座城市的“飞鹰”团伙。

        那天,杨勇在派出所安排好两个手下的工作后,召集班登甲和两个小伙子布置了这次任务。他根据行窃的小偷提供的信息得出一个结论:牦牛被盗案与飞鹰团伙密切相关,他们的联络点和地下黑市就在玛曲河以北的E城。凭借三省交界的地理位置,杨勇推断这里一定潜藏着庞大的交易市场。他们的幕后黑手是否就是人称“飞鹰”的那个盗马贼?或者他的背后还有更为隐秘的运营机构?

        从他们入住到“珍珠部落”到今天,他们基本掌握了这家酒店的运作规律。白天,这里聚集着各种人物,他们基本上是本地人,除了吃饭喝茶斗地主,就是在天黑之前准时回家。可到了晚上,一些神秘的人物就会进入某个包间或客房。从他们的装束和口音来判断,他们不是生意人就是颇有来头的地痞。

        班登甲身边的小伙子说,这几天他们和大卡车的司机们也混熟了。其中有两个果洛地区的男子透露他们经常帮这家酒店的老板运送牲畜。他们不知道这些牲畜从什么地方来,运到什么地方去。他们每次都是在指定的地方接货下货。见年轻小伙子一脸惊羡的样子,一个司机还得意地对他耳语,说如果他想发大财,不妨也搞一批“廉价”的“珍珠”(黑市暗语,指牛马羊)之类的货提供给他们。当然,何为廉价,他们自然知道是靠偷盗行为去获取。这个消息让杨勇很兴奋,看来他的推断没有偏离轨道。如果他们在E城多呆几天,说不定就能钓上大鱼了。

        第二天,杨勇收拾行李搬到城区中心的一家小宾馆,他担心在“珍珠部落”住久了会引起怀疑。他在总台结账的时候故意在电话里谈生意。他压低声音问对方要多少虫草?他愿意以最低的价格做交易。

        安插在总台的耳目把听到的情况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丹曾嘉措。他总算放下心来。这个一身正气的黑衣汉子原来真是个商人,他还听梅朵她们说,每隔一晚都有小姐模样的女子被他召唤进房。

 

6

 

        丹曾嘉措舒心地笑了起来。这个大雪纷飞的季节,他就要硕果累累了。眼下,“黑珍珠庄园”里那批雄壮的牦牛和马匹,就要运往新疆和内蒙地区了。它们将以“河曲之神”的名义为他创造更多的财富。他的父亲,当初之所以看好这个市场,是因为他们在四处奔波的路上看到了广阔草原上那一匹匹矫健的河曲马和肥壮的牦牛以及肥美的绵羊。它们是上天赐予高原地区的摇钱树啊!而那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穷鬼们,总会想尽一切办法搞到这些宝贝!

        父亲以他精明的头脑为儿子谋划了一张宏伟蓝图。他们用慈善的伪装隐藏起走私、贩卖、倒运的真相。做起了名副其实的地下黑市老大。

        丹曾嘉措真是不负父亲的殷切期望,他不仅传承了父亲的精明,强悍,还蓄意塑造了一副忠厚善良、勤劳上进的伪善形象。看到儿子在事业上如日中天,做父亲的终于放心地回到故乡颐养天年了。

        “让旺修嘉措着手准备长途运输事宜。我们就是要乘这次严打把最后这批‘珍珠’运往外地。等会你通知庄园的阿海兄弟,三天后正式启程。”

        丹曾嘉措交代完事情,他看梅朵潮红着一张可爱的小脸犹豫在那里,他知道这个放荡的女子是想要他的一场缠绵。作为他亲自培养的心腹,对梅朵他是满意的。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有聪明机智的应变能力。她用自己的优势为他争取了很多获取金钱的机会。他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在寺院门口因为接济了她瞎眼阿妈去西藏朝拜而赢得了她们母女的感恩。回来的路上,梅朵的母亲请求丹曾嘉措,为女儿找一份可靠的工作和婆家,她们不想回到那个倍受歧视的家乡,那里除了无穷无尽的贫穷就再也没有任何令她们留恋的东西了。

        梅朵的阿妈就在寺院过起了乞讨的生活,她说自己这辈子瞎眼是因为前生作孽才遭到报应。她要用余下的生命为寺院扫尘、祈祷以赎罪孽。

        “我知道你尽心了。这些天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等我打发走这批货,就差不多要过年了。我决定今年就不回故乡过年了。剩下的时间够你折腾的。先去忙吧。别忘了好好盯着那三个人。要确定他们是否真是‘飞鹰’的人?如果那小子还向你求婚,你暂且周旋着。别露出马脚。”

        丹曾嘉措的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他使劲捏了捏梅朵丰满的乳房,在她红润的唇上亲吻了一下后让她离开了房间。待梅朵出了房间,丹曾嘉措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说出了与刚才梅朵对话时完全相反的决定。

 

7

 

        夜里,E城的天空又笼罩起一层层的乌云,城市的灯火在冰冷的空气中有气无力地闪烁着。这时,几辆打着蓬布的大卡车出现在城西的滨河路上,他们在过了第二个红绿灯后停留了几分钟,然后尾随一辆白色面包车慢慢驶向郊外。

        杨勇是被房间的座机铃声震醒的。他下意识地跳起身子接过电话。这个房间的电话只有助手李敏和E城的刑警大队队长马道明知道。这个时候打房间的电话,一定有什么重大事情。果然,打电话的是马大队长,他通知杨勇说接到可靠情报,今晚有一批大规模黑市交易活动。目标在离城区三十公里的白芦苇草场。前去装货的卡车已经出发了。他要杨勇带上自己的人随行动小组一起出发。马大队长说集合时间在凌晨2点,地点在E城公安大楼。

        杨勇赶紧拨了班登甲的手机,把接到的任务告诉他们。要他们做好准备。可老头子提供给他的消息顿时让他慌了手脚。

        班登甲说,晚上吃饭的时候,酒店老总丹曾嘉措突然来访。他说梅朵是自己表姐的女儿,她托付给自己的不只是她的生计问题,还有婚姻大事。那天,梅朵把大眼睛小伙子求婚的事情告诉他了。经过几天的观察,他认为他们至少是富甲一方的好人家,既然两个年轻人两情相悦,他愿意把梅朵许配给班登甲的儿子做媳妇。丹曾嘉措还要求小伙子兑现承诺,以那把飞鹰匕首作为订婚凭证。

        “只隔着一条河呢!梅朵可以经常回到我这里。以后我们就可以常相来往了。丹曾嘉措看到傲慢的班登甲眼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他温厚地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肩膀,又向老头子投去一缕模棱两可的浅笑就走出了房间。

        “我觉得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他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刚才,我准备出门找你汇报情况,可他们却以‘今晚有大雪,我们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为借口而不让我出门。我感觉他们实际上已经把我们三个监控了”。班登甲的语气充满忧虑。

        “你们是否在炫耀匕首的时候露出了马脚?或者他们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杨勇在电话里急急地问道。

        “这个不太可能,大眼睛说他亮出匕首的时候几个女子已经大醉,再说她们也不可能知道匕首的真假。她们之所以仓皇逃离肯定还是惧怕飞鹰的阴毒。听传言,飞鹰在玩过那些女子后会给她们的肉体留下一些印记。不是用烟头烫块泡就是用刀尖刺个疤。大凡知道他的人都不敢和他接近。连那些卖淫为生的女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而且据我了解,飞鹰的确与这家酒店没有什么瓜葛。”

        杨勇听完老头子的汇报后挂掉电话,他得用最快的时间想出一个对策。李敏早已安排在E城公安局等候命令。三个协助他调查案情的牧人看来派不上用场。可他们这段时间搜集提供的情报非常重要。他预感到,“珍珠部落”的老总绝非善类。尽管他以一种仁慈的面孔自居,可从方方面面搜集的情报来看,他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份。他隐隐地感觉到,他和频频发生在草原上的偷牛盗马案件有着某种关联。至于他与飞鹰团伙是否有联系目前还是个谜。

        杨勇打开床头柜上的药瓶,迅速倒出几粒“断痔根”吃了下去。他的痔疮在E成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他都不敢去卫生间解便了,因为每次只要坐上马桶,一股股的血就会随大小便喷涌而出。如果不是遇到这么个要命的偷盗案,他是得听医生的劝告去省城做手术!

        “该死的盗马贼!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杨勇一边穿衣服,一边狠命地骂着,好像那些个贼就戴着手铐乖乖地听凭他的发落。

 

8

 

        在E城公安局三楼刑警大队办公室,一个二十人组成的行动小组齐刷刷站在那里。队长马道明见杨勇青紫着一张脸,赶紧为他递过来一杯特腾腾的咖啡要他提提神。他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几条红线说:“从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今晚有一批卡车驶向了白芦苇草场。他们其实是过去探路的先锋。他们的车上装的全是百货。他们会在那里逗留到明天中午前。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的人去突击检查就正好中了他们的诡计。今天下午,我们提审了一名青海的毒贩,他给我们提供了重要情报。他说‘珍珠部落”的老板丹曾嘉措是独霸一方的黑市老大。从甘肃、四川和青海流动的黑货全都得经过他的过滤。他不仅掌控着黑市上大大小小的货物流通,还盯上了贩卖牲畜这块肥肉。他知道这个人的原因是他的一个小兄弟曾被债主追杀时逃窜到了他的‘黑珍珠庄园’,结果被他的手下打成瘸子。他在那里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情景。一大批一大批从各地运送过来的牲畜被隐藏在那里,然后以高价出售给专做牲口生意的新疆和内蒙古人。这些牲畜从盗贼们手里买过来时都很便宜,可它们被贩卖到外地的价格几乎可以翻倍。那个被打成瘸子的小偷后来乘黑混进装牛的卡车才逃过一命。”

        马大队长见杨勇一脸迷茫接着说:“其实,我们盯上‘珍珠部落’也不是近期的事情。E城的很多案子包括人命案我们都曾怀疑与其有关。只因没有确凿的证据难以下手。每年秋季到冬季这个期间,发生在草原上的偷牛盗马是最让我们头痛的事情。牧人们遭受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这次冬季严打,总部要求我们揪出隐藏在黑暗中的犯罪团伙首领,彻底捣毁他们的黑市老巢!还人民群众一个和平安宁的家园!”

        杨勇的心里涌上来一阵激情。他原来的想法也太简单了,他以为凭自己的机警和三个牧人的智慧可以把偷盗案追查到底。他们在E城已经有重大发现。他只想等到最后的证据到手就向上级请求援助。

        可就在一个小时前,他带来的人就被控制在了“珍珠部落”。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孤立无援了!好在E城公安局早有部署,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已经掌握了有力证据并实施抓捕了!

        杨勇几口喝完咖啡,他认真地听着马大队长分派给大家的据点和任务,他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几条重要线路。

 

9

 

        位于小城东北部的白芦苇草原,早已被大雪封锁。夏天,这里是水美草丰的梦幻仙境。这里属乔柯尔大湿地重点保护区域,原始野生动植物在这里得到空前的繁殖。由于政府出台的相关规定,牧人们早就不在在这块仙境一般的地方放牧了。这里逐渐变成人迹罕至的原始荒原。成群的野生动物、飞禽成了这方土地的主人。

        这个神秘的庄园,以牧场的形式存在于不为人知的秘密中。成群结队的牛羊和河曲马被商贩们偷偷运到这里,以最快的时间再度运送至外省。

        在“黑珍珠庄园”南端,一个由土培垒筑的简易作坊也在热火朝天地运作着。这里的工作主要是加工死牛羊肉。工作人员昼夜不停地加工这些劣质肉品,把用盐水浸泡和清洗过的肉切块装箱封存,再由专运车送到各个市场,以鲜肉的价格出售。

        别小看这个小小的作坊,从这里流出去的货物换取的利润相当可观。它几乎可以是庄园经济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这里工作的人,个个都是刽子手。他们常年在手起刀落的血光中泯灭了良知。更可怕的是,他们因为远离了外面的文明世界,整天与屠刀和血腥为伍,性情变得日益暴虐。打架斗殴甚至动刀伤人是家常便饭。

        尽管这样,他们的收入完全抵得过平常的劳累。因此,沉默是他们获得生存的唯一选择。况且,来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位于地球的哪个方向。从来到离开,都有专门的人员护送他们。而且每次都是在黑漆漆的夜里坐在黑漆漆的车什么都看不见!

        杨勇在地图上寻找着“黑珍珠庄园”的位置,他的眼前闪过一道道疑虑。马大队长出发前告诉他说,庄园里这批牲畜有些几个月前就运到这里了,只是因为今年路上卡点多,检查严格,加上盗贼常走的旧路破损严重,大车行驶困难,所以才没有轻易抛货。

        他分析说,这批牲畜之所以留到现在,说明是上等货。庄园主人是想在最合适的时间抛出最高的价格。据说,有些赛马,在外省可以卖几十万呢!

        如果班登大叔他们丢失的牦牛还在就好了。虽然抓获盗贼已是势在必得,但能够把活生生的牲畜们赶回他们的牧场,一定比赔偿金钱还要使他们高兴!杨勇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再往前几公里,他们就要分兵两路,刘副队长带领一组埋伏在庄园附近等待真正运货的大车,他和其他人员要扮成迷路的货车司机潜入庄园附近观察动静。

        眼看着就要进入白芦苇草原了,杨勇的心里陡然增加了几份勇气,这次,他一定要和盗马贼决一死战!如果不能挽回人民群众的损失,他就愧对这身警服了。

 

10

 

        夜色越来越深,一弯残月从云层中悄悄探出头来,似乎要窥视大地的一次阴谋。丹曾嘉措站在窗前,他的左手拨动着黑色檀香木佛珠,右手抚摸着略微凹陷的双颊。再过一刻,他的“黑珍珠庄园”就要与那支装备精良的警察们进行一次戏剧性的对话。他们将会被他精心设计的“空城计”搞得狼狈不堪!

        就在三天前,他取消了苦思冥想了几个月的计划。他通过内线得到确切消息:今晚,一支特别行动小组将直奔“黑珍珠庄园”,彻底捣毁他经营多年的自由王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黑道生涯可能由此受到严重威胁!父亲从遥远的故乡躺在病床上给他捎来两句遗嘱:金蝉脱壳!弃车保帅!

        丹曾嘉措知道,黎明前的这段黑暗过去之后,他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会以一个正义商人的身份藐视那些无端诬陷自己的警察!在E城,他的威望和为人会以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而提高!在以后更为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他会以慈善和博爱的面孔笑傲江湖!他的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市场,会让金钱继续滚滚而来。他在商界,将获取更高的美誉和荣耀!

        想到那几个装扮成富商模样的牧人被困在自己的酒店,丹曾嘉措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冷笑!和我斗!这不明摆着是自寻死路吗?作为酒店老板,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付他们。他只需将他们扣留在酒店,等待这个漫长的黑夜过去就放了他们。那个时候,他们对他再也构不成威胁。他们充其量不过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的证据而已。可比起自己的老谋深算,这些所谓的证据简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大眼睛小伙子草草亮出飞鹰匕首,他或许会被他们蒙蔽一段时间的!

        丹曾嘉措历来坚信自己的直觉。自从黑衣大汉在他的酒店住下来之后,他全身的神经像是触动到电流一样痉挛起来!他曾努力控制自己的感觉,可越这样越不安。特别是黑衣人离开饭店搬到市中心之后,他的这种担忧越来越甚。以至于寝食难安!他不得不派暗探跟踪。果然,就在他以为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时,黑衣大汉露出了马脚。他让那个装扮成小姐的女子从房间出来后,在以为没有盯梢的情况下走进了E城公安局大楼。

        丹曾嘉措倒吸一口冷气!对手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动!如果不是直觉提醒了他,他是没有理由怀疑到黑衣大汉身上的。他看起来有些邋遢甚至病怏怏的!他的外表就是一个行走江湖的粗鲁人!他和所有男人一样,除了赚钱就是沉溺于美色当中!他终于明白,那个扮成卖淫女的年轻人居然是警察!他们通过这样的方式在传递情报!

        于是,在让梅朵给庄园那边发出了运输信号后,他实施了第二方案。准备提前运走那批牲畜。可接下来的情况迫使他调集毕生所有智慧,他不得不出台第三方案。

        丹曾嘉措派人和素无来往的“飞鹰”取得联系,以最低的价格卖掉“黑珍珠庄园”里所有牲畜,并强令他们于当日离开白芦苇草场。他给加工厂那边的工人发了有史以来最高工资让他们处理掉剩余的货物并毁掉所有建筑!

        丹曾嘉措默默地凝视着远方,一道时明时暗的光亮在山峦上起伏着。那是一种胜利即将到来的预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淡定过,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喜悦中。他突然很想念已经走进天国的父亲。他们闯荡江湖的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这条黑暗的道路是父亲一手为他铺出来的!他告诉自己一个不变的真理:老实和善良只能换来屈辱和贫穷。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泯灭良知,心狠手辣!

        这条路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以至于再也找不到回归的起点了!他必须扭转这个迫在眉睫的危机!只要能保住自己的黑市,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紧要关头,丹曾嘉措抛出了这块肥肉,以此引诱比他还更为渴慕金钱的人。他理解那种被欲望燃烧的心情!他要用“黑珍珠庄园”来换取庞大黑市的稳定。这个才是他需要付出一生心血的目标!于是,他想起了独霸一方的“飞鹰”团伙!是那三个冒充者提醒了他。对丹曾嘉措来说,找一个盗马贼简直易如反掌。他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让全盘计划付诸实施!

        此刻,那批肥壮的牦牛和河曲马,早该运往内蒙境内了!“飞鹰”恐怕也在迫不及待地在某个豪华酒店数着大把的钞票了!当然!这个喜悦会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警察给冲得烟消云散!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历尽千辛万苦从辖塘草原偷来的牲畜,竟然再度转到自己的手中并亲自把它们变卖成厚厚的人民币!他更不会想到,黑珍珠庄园里那一车车连夜运出去的牲畜正把自己引向一条不归路!

        想到自己策划的这个计谋,丹曾嘉措真想开心地大笑一场!他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喝一台酒以庆贺自己的成功!

        然而,丹曾嘉措终究是个狡猾阴鸷的商人。尽管他已经预感到东方天空中那道光亮转瞬即来,他仍旧会以最沉稳的心怀迎接它的到来!他期待手机铃声划破长夜之后的缭绕余音,那是他对所有指向自己控诉的回击!他不能不回忆起曾经藐视他无权看漂亮妻子的大老板。在他发迹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制造了一起车祸,致使那个趾高气昂的贵妇人失去双腿。他还劫持了他们的独生女儿,强行在他的作坊为工人做泄欲的工具!他如愿以偿地买断了那个老板的黄金生意,迫使他在妻离子散的悲痛中宣告破产!这一切带给他的是无限的满足和快感!

        每当他匍匐在神灵脚下做忏悔时,他的内心涌动的依旧是对歧视过自己的富人们的仇恨!他的心已经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不能自拔!

 

11

 

        杨勇呆呆地看着大雪中横七竖八的废墟,他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到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长大了嘴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多分钟前,他们按计划装扮成迷路的货车司机,随着一道道乱七八糟的车轮印子靠近了“黑珍珠庄园”。可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空旷的雪原和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那些从E城赶往这里运送牲畜的大车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迹!

        杨勇心里一着急,一股温热的血从肛门里流出来,然后顺着裤头流到大腿上。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就倒在雪地里死了算了。身体和心灵遭受的痛击使他头晕目眩!他努力搜索着记忆想找出些计划中的破绽。他们究竟错在哪里了?难道马大队长他们撒下的巨网竟网不住一个盗马贼?他们出动那么多的警力奔赴的是一场“空城计”?

        杨勇的心在不断地下沉,他的眼里全是绝望和痛恨!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翘首以待的老百姓!他雄心勃勃参加E城公安局的抓捕行动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迎接他们的居然是个天大的讽刺!

        行动小组受此挫折,个个都泄气了!组长徐强用拳头狠狠地砸着车头!

        杨勇退到一块土坡后面,迅速解开裤子擦干净血迹。他灰心地想着这个要命的痔疮说不定哪天真会让自己趴下!他一边提裤子一边想着班登甲大叔那边的情况,要是他们有什么闪失,自己就真没有脸面回到辖塘草原啊!

        就在这时,班登甲的电话来了!他压低声音告诉杨勇,原先住在“珍珠部落”里的三名大车司机,突然走了。他从窗子里看到丹曾嘉措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大门。奇怪的是,梅朵也跟随那些司机离开了酒店! 

        “不知道这些人又在捣什么鬼?”老头子在电话里气愤地说道。

        哎呀!这就对了!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了!杨勇心里豁然开朗!狡猾的丹曾嘉措不仅设了“空城计”,还同时上演了“调虎离山计”!他企图将矛头转向“飞鹰集团”,自己来个金蝉脱壳。他分解了行动小组的力量,让大家把目标锁定在“飞鹰”和“黑珍珠庄园”上!

        从目前的形式来看,丹曾嘉措肯定做好了“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他想等“飞鹰”落入法网后,再慢慢计算“黑珍珠庄园”的重创,他一定会有更好的方法挽回自己的经济损失!

        杨勇狠狠地数落着自己。那几个来自果洛的司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酒店。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是丹增嘉措在留着他们派更大的用场?他们成天在酒店吃喝玩乐,还免费享受着女人们的服务,如果没有重要作用,那个贪婪的老板怎么舍得如此挥霍钱财!

        杨勇几步跑回队伍准备汇报刚刚得到的消息时,徐强手中的对讲机也响起来了!是马大队长要求他们撤离白芦苇草场的命令!乘着大家愣神,杨勇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认为真正转运货物的应该就是“珍珠部落”里的那些大车。如果没有推断错,他们运走的一定是比“黑珍珠庄园”里的那批牲畜还要重要的东西!

        杨勇赶紧抢过徐强手中的对讲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马大队长。可对方只是重复了一次撤离的命令后就挂断了!

        无奈,大家只好清点人数准备撤离。可就在这时,从白芦苇草场北面的雪原中,响起了汽车马达的轰鸣声。紧接着,一辆辆大车从雪原深处像蚂蚁一样爬出来!大车们慢慢朝黑黢黢的废墟开过来。

        杨勇和所有队员立即警戒起来!他们退到一截长长的土墙后面观察着来路不明的车队。

        为首的是一辆白色面包车,它的车头有几处刮破的痕迹。一只前胎似乎也被严重挫伤。

        面包车在离废墟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几分钟后一个小平头男子从车里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后,打开车门请出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此人穿着崭新的羔羊皮藏袍,黄色印花缎子上衣和真皮长靴给整个人增添了一点飞扬跋扈的气息!接着,另外几个小伙子也耷拉着脑袋走下车来。

        那个穿藏袍的男人看见了埋伏在土墙后面的警察,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他对着白茫茫的雪原伸了个懒腰。然后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杨勇他们喊话:“我就是‘飞鹰’!我是来自首的。有些话我要和你们的头头谈谈。请你们派个代表过来!”

        杨勇看了看徐强犹豫的神色,他拉起他的衣角示意蹲下来商量对策。杨勇告诉徐强,“飞鹰”突然返回来自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要求自己过去和他谈判。徐强担心“飞鹰”以谈判为借口劫持人质。可杨勇说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考虑。他让徐强把这里的情况马上汇报给马大队长,然后整理好衣服走了过去。

        杨勇绕过废墟中的几截烧断的木桩,乘机观察了后面车队的情况。他发现“飞鹰”后面的车队至少有十五辆,司机们没有熄火,似乎做好了随时开拔的准备。他还注意到从面包车上走下来的几个人,脸色几乎全是土灰色。他看出了他们强忍的疲惫与颓废。“飞鹰”尽管是一副骄傲自大的样子,可杨勇还是看出了他眼里的沮丧和愤怒!

        “我就是代表,有什么话请跟我讲!”杨勇一只手揣进口袋,他不能不做好拔枪应对突变的准备。

        “哎呀!原来是杨所长啊!你不远千里追踪盗马案到玛曲河这边,也算得上是鞠躬尽瘁了!”“飞鹰”的嘴角仍然是无不嘲讽的冷笑。不等杨勇开口,他接着说道:“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送到警察的枪口下,我实在不甘心哪!可是,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栽赃陷害于我,逼迫送我去见阎王爷我又怎能上他的当!”

        杨勇此时明白了“飞鹰”自投罗网的原因了,他清楚担了这个罪名就是把自己的下半辈子葬送在牢狱里!因此,他冒着锒铛入狱的危险还是把这个沉甸甸的罪名给捧送回来了!

        果然,“飞鹰”的眼里爆发出凶狠的目光:“本来,我亲自去辖塘草原盗去那批牲畜,是为自己金盆洗手前送的最后礼物。我想等这批货脱手了,就告别江湖,踏踏实实过日子。可谁知道,有人暗中和我较劲,把这么个浓墨重彩的戏分派给我演!若不是我派去的探路人发现了警察们,我还真以为上天都不愿意断我最后的财路!”

        “飞鹰”说上瘾了,他把代表自己身份的匕首重新插回刀鞘。然后认真地看着杨勇继续说:“我以这批牲畜做条件请求你们,能否将功赎罪,不抓我进监狱?虽然我承认其中有一部分牲畜我参与了偷盗,可所幸它们没有被送进屠宰场。你可以将他们完整地还给你的百姓们!白芦苇草场把它们滋养得比原先还肥壮了!”

        “飞鹰”说到这里的时候,倒像是在炫耀自己做了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样。他完全忘记了这批牲畜的失窃给牧人带来怎样的打击!

        杨勇很气愤,他真想冲过去把这个横行霸道的盗马贼立即抓起来!可他马上又冷静下来,他要等到“飞鹰”亮出最后的底牌才好对付。

        于是,杨勇冷静地蹲下来点燃一根烟,他想用这样的姿势分散“飞鹰”的注意力:“你能够幡然醒悟说明还有救。自首对你有帮助的。只是,你得先跟我们去一趟E城公安局。”

        “什么?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我把这么多的牲畜都给你们送回来了,你一定知道它们值多少钱!我‘飞鹰’从十五岁开始闯江湖,偷过卖过的牛羊有多少自己都数不清了!本来,不是这个背后使坏的人把这个脏物硬塞给我,辖塘草原的偷盗就是我最后的行动!如果我还得跟你们去公安局,这不明显要把我投入监狱吗!那么我眼巴巴地回来自投罗网有什么用!说真的,如果我真想把这些货物卖出去,我有自己的方式。只是我不甘心被人玩耍,我想借你们的手揪出那个想致我于死地的恶魔!”

        “飞鹰”咬牙切齿地样子好像他是个满腹委屈的受害人。杨勇乘机把烟头甩到“飞鹰”的脚边,然后要起身过去踏灭火星。他得找个机会先把他制服。对这样一个凶狠的盗马贼,讲道理根本没用。他一定不会乖乖就范。

        果然,“飞鹰”警觉地倒退一步,他的眼里露出了比狼还凶恶的绿光,他抽出镶嵌着飞鹰的匕首指向杨勇:“收起你幼稚的想法,如果你想过来抓我,我手中的匕首一定会刺穿你的心脏,再让你的血流干在这个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如果你没有权利答应我的条件,让你们当中管事的过来谈!浪费时间对大家都没有用!”

        杨勇埋下头,他龇牙咧嘴地蹲在雪地里,然后苦笑着望向“飞鹰”:“我刚才是痔疮痛得老火才把烟头甩那么远的!既然你诚心将功赎罪,那么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我们带你走不是为了抓你进监狱,这么庞大的案子,我们得按程序调查,录口供、提取证据。你把这么十多辆车的牲畜甩给我们,我们怎么知道它们的来龙去脉?你不是想揪出陷害你的人吗?最少,你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被别人陷害的吧?你难道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去解开这个谜团?”

        “飞鹰”见杨勇很诚恳,就朝他笑了笑:“痔疮那东西我也痛过。特别难受!”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边的笑意很深,似乎联想起某种令他回味无穷的浪漫事。

        杨勇发现,“飞鹰”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的身材伟岸挺拔,五官突显俊气。一把蓄意塑造的胡子给他增添了男人的特有魅力。如果他不是个盗马贼,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为止倾倒!他想起了班登甲大叔,那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草原汉子,他们有很多共同点,英俊、挺拔、豪放、不羁。只是“飞鹰”不幸误入歧途,成了恶贯满盈的盗马贼!

        “我不管你们什么程序,我主动把这么多的牲畜还给你们,就是为了立功。以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我只想守住自己的草场。等你们抓到这个案子的罪魁祸首,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讨回公道的!要录口供是吗?我正在说的这些你都把他记下来不就得了?至于证据,这十五辆大车上的牦牛和河曲马不是证据吗”?

        杨勇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飞鹰”这样的盗马贼根本就是个法盲。他以为凭手中的这批货就可以抽身而退!他不会想到几十年的偷盗生涯早就够他在狱中度过余生了!如果他知道那些为追踪自己的牲畜而被他打伤打残的人不下百人,那么他的良心是否会为止颤栗?他的灵魂是否会为止忏悔?

        杨勇一边暗咒“飞鹰”的罪孽,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靠近他的机会。只要他能挪到离他两米远的距离杨勇就有办法制服他。但是,冒险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想最好找到他的软肋说服他真正投降。

        于是,杨勇扯开了另一个话题,他要弄清楚“飞鹰”的底线:“你是如何把这批货拿到手上的?这里面有三分之一的牲畜是你们潜入辖塘草原偷走的。”

        “飞鹰”的态度总算缓和下来,他似乎正想谈这个话题:“三天前,我和伙计们准备回乡过年了。可有个操果洛口音的商人突然找到我。他说自己一直做倒卖牲畜的生意。今年秋天,他从几个商贩手中购买了一批牲畜,并先后将他们圈养在兄弟的牧场里。只等时机成熟,就把它们卖给内蒙的牛贩子。他们长期和外省的市场有联系。其中盈利十分可观。可现在,家里出了点意外,他得回去处理。目前手中资金紧缺,他不得不折价处理这些牲畜。至于他找到我的原因是他知道我的势力和本事。他说是一位结拜兄弟给他引荐了我。”

        “飞鹰”说到这里似乎有点困惑,看得出,他还没有从某些错觉中挣脱出来。略顿,“飞鹰”继续说道:“本来我还有点犹豫,对这个不起眼的商人有过怀疑。可他接下来的话使我在一分钟之内就决定接过这批货。那个人告诉我‘你不会想到吧?这些众多的牲畜中有你亲自从辖塘草原偷过来的牦牛。那可是价格不菲的货物啊!特别是几匹河曲马,在内蒙古,起码可以卖到三十到四十万一匹!我还听说,辖塘草原那边的警察已经潜入了E城。如果不赶紧处理掉这些宝贝,后果不堪设想哪!””

        “别说了。如果你愿意把价格杀到这个点上,明天我就运走它们!”当时,“飞鹰”从来访者的语气中听出了潜在的危急和暗示。他拉过来人的手,然后在藏袍袖子里和他商定了价格。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很简单也很复杂。直到我们把牲畜运往鹰山山脉脚下,才发现被人利用了。因为每个关卡都有盘查和询问。我看出了伪装的便衣。他们一路放行是为了抓住和那边交接时的证据!我再三考虑之后放弃了一条暗道。因为我太想知道是谁想让我落入警察的手中!”

        “飞鹰”喘着粗气。他打量着仍然蹲在雪地上的杨勇。他同样搞不懂这个有点邋遢的警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时间就在滴答滴答的秒针中流逝。废墟背后的徐强用不耐烦的咳嗽提醒杨勇当机立断。可事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如果鲁莽行事,“飞鹰”手中的匕首立即会沾染血腥。他孤注一掷说明已经拼上命了!

        果然,“飞鹰”见杨勇半天都不表态就嗖地跳到一截朽木上,恶狠狠地大喊道:“你是为了拖延时间的话就滚回你的队伍中去!我数一二三,你不因我的诚意放我一条生路的话咱们只能鱼死网破了。你没有看到大卡车中间还有面包车吗?上面全是我的兄弟。几十年来他们跟我走南闯北,吃香喝辣享尽荣耀。在生死关口,他们会跟我一起拼命!”

        “飞鹰”寒着脸,他挥手让趴在雪地里的伙计们包抄过来。那只代表身份和威名的匕首再次出鞘!

        见此情景,杨勇果断地站起来,他正气凛然地逼视着凶相毕露的盗马贼说:“如果你选择流血的话你就没有回头路!为你的家人想想吧!你还年轻。即使坐牢也有出头之日。我只能逮捕你,没有权利给你判刑!那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情!现在,你必须跟我们走!你不仅要承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还要配合我们寻找这个阴谋背后的黑手!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杨勇说到这里心中不再犹豫,他宁可挡住“飞鹰”的屠戮,也要为背后的同志们争取机会!他知道从雪地里冲过来的盗贼们逼到跟前,就只能和行动小组展开激烈的搏斗了!

        杨勇昂首挺胸地向“飞鹰”走去!他的眼中只有大卡车上的牲畜和老百姓的利益!

        见杨勇一改刚才的颓废逼到眼前,“飞鹰”的脸顿时惨白起来。就在杨勇以闪电一样的速度扼住他的咽喉时,他手中的匕首也毫不犹豫地刺向杨勇的前胸!与此同时,一声巨大的枪声中“飞鹰”也“噗”地倒在了地下!徐强大吼一声从残墙后面冲了过来!

        杨勇只感觉到一阵锥心的刺痛,他无法分辨自己身上的剧痛是来自痔疮还是随“飞鹰”匕首刺穿自己皮肉深处带血的刀尖!他强忍住身体各部位因抽搐而带来的痛苦,硬挺着等徐强他们制服了这伙盗马贼才昏了过去!

 

12

 

        东方天空中紫色的气流在晨光中形成一朵透明的蘑菇云。白雪皑皑的山脉在晨光中越来越清晰。

        丹曾嘉措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曙光,看到了他赖以生存的E城巨大的轮廓。他也看到了寺院红墙下匍匐而行的朝觐者。随着一声声深长的莽号和桑烟的飘升,他手中的檀香木佛珠也加快了拨动。

        梅朵几次进来搭话都被他温柔的眼神给制止了。他在内心细细地品味着眼前这道光芒带给自己的巨大震撼!他喜欢一轮朝阳喷薄而出时的辉煌瞬间!那是让整个宇宙都为止颤动的壮丽时刻啊!

        他知道,所有结局已经如他所愿。他只待手机铃声悠然地穿破凝结着五瓣雪花的玻璃窗传递到自己的耳中。然后,就要尘埃落定!

        丹曾嘉措也想好了梅朵的婚事。他会在春节以后给她准备一套丰厚的嫁妆。他要在故乡阿里给她找个好的婆家。只是,她必须在佛前立下毒誓,对她生活中经历的这段故事守口如瓶!

        丹曾嘉措不忍心破此刻这份难得的宁静。放置在案几上的檀香木水杯正氤氲着一丝热气。他十分感恩这缕茶香的簇拥。这样的感觉陪伴了他好多年。他突然很想念父亲,他很怀念他们穿着破烂衣衫为别人打工的艰辛日子!如果父亲能与他共同守侯这个即将到来的胜利该多好啊!他也清楚,除了父亲,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可以与他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了!

        丹曾嘉措深情地眺望着红彤彤的朝阳!他的思绪随着远处雪线上晶亮的光芒飞向远方。那里有故乡阿里水墨画一样的山水和村庄,有农人们耕作的悠然号子和麦浪的醇香!有父亲和母亲长眠成泥土的思念哪!

        “砰砰”的敲门声由远而近。一阵匆促的脚步从楼道传到居室里!

        丹曾嘉措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遐思。他没有回头,他用高速运转的头脑分辨着突如其来的响动!

        门突然被撞开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屋子!为首的是刑警大队队长马道明。他掏出逮捕证伸到丹曾嘉措面前:“丹曾嘉措涉嫌走私、倒卖、故意伤害等重大案件!现在正式逮捕!”

        有那么一会儿,丹曾嘉措的眼神还是那么沉醉在遥远的乡韵里。他甚至对拷在手上的冰冷手铐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嘴角微微地蠕动着,仿佛因思念家乡和亲人而喃喃自语!可仅仅几秒钟,他的神色便由僵硬变为抽搐!他挣扎着想用手推开按住他肩膀的年轻警察,但一切为时已晚!

 

13

 

        雪,纷纷扬扬地从山顶飘下来。远山和荒原因飘雪而更加朦胧起来!过了玛曲河以后,辖塘草原的轮廓便跃入了大家的视线。前面的马队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上百头牦牛和河曲马在小伙子们响亮的呼哨中雄赳赳地前行着。

        杨勇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班登甲大叔关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和战友们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在E城的医院一边疗伤一边和总部取得联系,他请求上级派出援助把追踪回来的牲畜赶回辖塘草原。后来通过两县公安局的交涉和协调,决定由E城的警察护送他们过省界。

        “哎呀呀!你个臭小子,真把我给吓坏了!那天看到你浑身血污地从担架上抬下来,我以为你没得救了!”班登甲大叔见杨勇从熟睡中醒来,赶紧为他掖了掖被子。他转过头望向苍茫的雪原掩饰着眼里的泪水!这个倔强的老人,在经历了这场战斗后,对派出所所长的机智勇敢很是敬佩!

        “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记得在病床上昏迷时你说要把孙女许配给我呢?”

        杨勇握住老人伸进被子的手,动情地开着玩笑。

        “我是说过这个话,”班登甲抽了抽鼻子,然后装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威胁杨勇,“你死了的话就对不起我的一番苦心了。说真的,从我们踏上E城的那天起,我就想,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孙女婿该多好。我会给你们修座像样的楼房,置办添置一套高档的家具。然后在盛夏的野宴上为你们举办一场婚礼。我要亲手喂你吃下整块的羊腿。让你小子的痔疮好了又发,反反复复!当然,我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牲畜被盗,不用担心孙女受到别人的欺负!那样,在我魂归天国的时候也是幸福的!“

        “您就别折腾自己了。你的孙女都可以做我的女儿了!”

        “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但想想一下总可以吧!现在我还不一定稀罕你这个有可能落下病根的老警察了。我们最忌讳的是一个人的身体不完整。留下刀伤枪伤都会被阎王爷判投猪胎呢!”

        杨勇和班登甲在警车上亲切地交谈着。一会儿,老头子又俯下身子在杨勇的耳边神秘地说:“啊哈!真没想到丹曾嘉措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哦!他涉嫌那么多重大案子,E城公安局会不会判他死刑?这种人判死刑都算便宜他了。应该让他受尽煎熬再死去!哦哦!还有那个真‘飞鹰’,也算是走到人生的终点了吧?想到他偷走我们那么多牦牛和马匹,还害得我们在E城危机四伏,那天我真想往他的脸上吐泡口水!可他们根本不让我近身,说那个歹毒的人随时会攻击人!啧啧啧!这些人怎么就不懂得好好做人呢!丹曾嘉措手中的檀香木佛珠究竟在念什么呢?嗡玛呢叭咪嗡!嗡玛呢叭咪嗡!”

        班登甲取下脖子上的佛珠开始念诵六字真言。杨勇知道他是个单纯的牧人。对这个牵扯出来的案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就像那天在病床上,马大队长告诉他整个侦破过程中险象环生的情节时自己还为E城把他们作为诱饵产生过怨气一样!

        好在所有事实都浮出了水面。他们在追查盗马案时无意中配合E城公安局侦破了那么大的案子,可谓战功赫赫了!丹曾嘉措就是在E城公安局欲擒故纵的计策中亲手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而“飞鹰”这块毒瘤也被彻底铲除了!

        杨勇很欣慰,他们这次总算没有白跑路。如果他们只是抓住盗马贼而所有牲畜都被宰杀了的话,下一步还得进行追踪赔偿等一系列的程序。他干警察这么多年最骄傲的也是这次的跨省追击盗贼。他能想象到这批“黑珍珠”一样的牦牛突然出现在牧人的家门口会使他们生出多少惊喜啊!

        想到那个情景,杨勇的心就像车窗外那一片片婀娜的雪花一样灵动起来!他斜眼看着一本正经的班登甲大叔悄悄地说:“老头子,你难道不觉得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的两个小伙子都很出色吗?”

        “啊?什么意思?”班登甲为杨所长的话迷糊了几秒钟。然后突然醒悟过来!他“啪啪啪”地捶打起自己的膝盖:“我咋就没有想到这个!臭小子!咋不早点提点我呀?回去就和孙女商量婚事!”

        “可你到底相中了谁呀?总不可能两个都收了吧?”杨勇见眉飞色舞的老人故意揶揄他!

        “唉!‘飞鹰’能说会道又帅气!可过日子得踏踏实实呀!我—,”

        “嘘嘘!还是别说出来的好。回去让孙女自己选。别伤了两个小伙子的心!”

        “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也该好好考虑成个家了。一个男人无依无靠的多孤单呀!记住啦!”

        “嗯!我会的!”杨勇认真地点着头。他想起了家乡那位青梅竹马的女友。虽然当初他被分到高原工作,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可痴情的女子不改初衷。她由一个活泼的姑娘熬成了少妇依旧等着他回去完婚。

        “是该给她一个家了。无论她是否愿意陪我守候在这片淳朴而又丰厚的草原。我再也没有理由漠视这难得的真情和等待了!”。杨勇默默地下了决心。

        前面的马队已经走出很远。看得出来,那批牲畜也和帅气的小伙子们一样归心似箭了!

        杨勇和班登甲彼此欣慰地对视着。就在他们乘坐的警车驶上辖塘草原广袤的雪原时,前面的马队中传来小伙子们深情的牧歌:

 

                静悄悄的雪

                从古老的玛吾山顶飘来

                俊朗朗的河曲马

                在无垠的辖塘草原驰骋

                啊!云朵下的帐篷里

                姑娘你是否已经梳妆?

                我多想在静悄悄的雪里

                为你唱一首深情的牧歌……

 

2016年5月26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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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63阅读 20 编辑:索木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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