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吕温出使吐蕃诗文及相关史事考

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陆离 2023-02-13发布

藏羚羊3.JPG摄影:觉果

摘要:公元804年唐朝官员吕温等出使吐蕃,在薄寒山会见当时担任吐蕃东道节度使的吐蕃宰相及其下属官员,该地就是敦煌藏文文书记载的陇州(ལོང་ཅུ།),得名自唐朝渭州的另一称谓陇西,在今甘肃定西一带。此外,东道节度使的驻地还有河州(今甘肃临夏)和敦煌西南方向的马圈(རྟར་ཟོར།)。西藏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题记记载的是公元803—804年唐蕃通使之事,题记所记吐蕃宰相等官员,与吕温使团在薄寒山起草奏文中提到的吐蕃宰相等官员姓名可以相互印证。吐蕃东道节度使由宰相担任,总管河陇西域政务。吐蕃宰相有多名,一般由副宰相担任东道节度使,首席宰相在短期内也会出任此职。公元804年唐蕃之间并未进行会盟,只是开始进行和谈,察雅仁达丹玛、青海玉树贝纳沟、四川石渠照阿拉姆等处吐蕃佛教摩崖造像及刻文,并非是为了纪念某次唐蕃会盟的成功或为了迎接某次较大规模的唐蕃之间的会盟行动而刻写。吕温在出使吐蕃期间还曾到过苏毗地区的列馆及吐蕃统治下的鄯州、河州、临洮、青海吐谷浑政权一带,留下诗作多篇,反映了当时吐蕃治下这些地区的政治、社会情况,是研究吐蕃历史的珍贵史料。

关键词:吕温诗文;吐蕃;薄寒山;陇州;东道节度使

唐人吕温曾于贞元二十年(804)作为副使出使吐蕃,出使目的是吊祭于798年去世的吐蕃赞普牟尼。从797年开始,吐蕃政权内部矛盾增多,对外东线与唐、南诏,西线与大食为敌,防线日蹙,在巂州、盐州、维州数次为唐军击败。当时赤德松赞实行崇佛政策,任用僧人掌政,为了摆脱唐蕃之间的严重对峙和人财物日益枯竭的局面,遂主张唐蕃息战言和,改善关系。据《旧唐书》《册府元龟》记载,贞元十九年(803),吐蕃首先派遣论颊热等人赴唐请和,方报牟尼赞普之丧。唐朝亦分别派遣薛伾往报和好之意,张荐吊赞普之丧。《旧唐书·吐蕃传》载:“贞元二十年三月上旬,赞普卒,废朝三日,命工部侍郎张荐吊祭之。……命文武三品以上官员吊其使。”

吕温时任左拾遗,被正使张荐推荐担任使团副使。《旧唐书·吕温传》云:

(贞元)二十年冬,副工部侍郎张荐为入吐蕃使,行至凤翔,转侍御史,赐绯袍牙笏。明年,德宗晏驾,顺宗即位,张荐卒于青海,吐蕃以中国丧祸,留温经年。时王叔文用事,故与温同游东宫者,皆不次任用,温在蕃中,悲叹久之。元和元年,使还,转户部员外郎。

此处记张荐、吕温等出使吐蕃时间为贞元二十年冬,有误,因为吐蕃使者在当年三月入唐告知赞普去世消息,唐朝不应拖至冬季才遣使吊唁。另据《册府元龟·外臣部·通好》,应该是在贞元二十年五月。

当时吐蕃占据着河陇、西域地区,使团进入吐蕃后,张荐不幸病卒于赤岭以东的纥壁驿。吐蕃将张荐灵柩送回唐朝,而吕温则作为接替张荐的使团负责人之一滞留吐蕃一年有余。在出使吐蕃期间,吕温曾写下相当数量的诗文,反映了当时吐蕃统治河陇地区的具体情况,历来为学者所重视。引起笔者注意的是吕温所撰《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代张侍郎起居表》等状表,其中反映了吐蕃在河陇地区的军政建制、吐蕃对唐朝使团的接待程式、唐朝使团的行程和活动等内容,尽管前人已经进行了一定研究,惜尚未对其中反映的吐蕃河陇地区军政建制进行具体探讨。本文主要围绕这几件状表和吕温出使期间所撰诗作,结合其他相关史料,重点对吐蕃接待唐朝使团的官员、吐蕃统治河陇地区的东道节度使驻节地、吕温在吐蕃的行程等问题再进行一些探讨。

一、吕温所撰《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与《代张侍郎起居表》

《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是吕温代都监使所拟上唐朝皇帝的状文,其文曰:

右臣前月十四日至清水县西,吐蕃舍人郭至崇来迎,便请将书诏先去,臣以二十一日到薄寒山西。去蕃帅帐幕二十余里停止。至二十三日方见尚绮里徐拔布、论乞心热。奉宣进止,兼付赐物,莫不祗奉圣恩,感悦过望,部落欢抃,道路讴歌,加以接待殷勤,供亿丰厚,竭诚归化,形状可知。臣亲睹蕃情,不胜庆跃,绮里徐等固欲令臣与薛伾领蕃使却归奏事。臣当时苦争,请赴衙帐,自辰及午,意竟不移,今日再见恳论。词尽往复,势既难拒,恐失事宜,即于今月五日令臣与张荐分背便发,彷徨中路,忧惧实深。心魂震惊,进退无据。谨勒某官某乙陈奏以闻。谨奏。

状文记载张荐一行由清水进入吐蕃控制区域,随即前往薄寒山,在此地见到蕃帅尚绮里徐拔布、论乞心热。还说尚绮里徐等让使团中的都监使与薛伾领吐蕃使者归朝奏事,张荐等则继续向吐蕃国都逻些进发。

状文中的都监使,为当时朝廷派出的宦官薛盈珍。吕温《谢章服表》云:“今月二十日。高品、薛盈珍至凤翔府,奉宣进止,赐臣绯衣鱼袋笏并袋紫衣一副者。……衣分内府,锡及近藩。”贞元二十年五月,宦官高品、薛盈珍至凤翔府,代表朝廷向吕温等出使吐蕃人员赏赐官服朝笏,随后薛盈珍随同使团出访。吕温《代张侍郎起居表》与《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作于同时,也记载了这一事件。《代张侍郎起居表》云:

臣某言,孟秋犹热,伏惟圣躬万福,臣以去月二十一日到薄安山,见蕃胡尚绮里徐等,同令盈珍等却回奏事,令臣取今月发赴衙帐者,……蕃情大欢,酋帅知感,虔奉朝旨,宾礼使臣,迎劳肃躬,馈饩丰洁。……严程方始,绝域未穷。……谨因中使第五中宪附表起居以闻。

这里的孟秋应该是七月,薄安山即薄寒山。“蕃胡”在《吕衡州文集》中录为“蕃相”,应是“吐蕃相”,“蕃相”即尚绮里徐等吐蕃宰相。张侍郎即张荐,盈珍即薛盈珍。《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中提到的薛伾,为唐朝出使吐蕃和谈的使者,其人于803年出使,当时也在薄寒山。按《册府元龟》载:

(贞元十九年)吐蕃使论颊热等至,其年以右龙武将军薛伾兼御史大夫,使于吐蕃。

(贞元)二十年五月,以秘书监史馆修撰张荐为工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依前史官修撰,持节,吊赠吐蕃。以左金吾将军薛径为检校工部尚书,兼左金吾将军,兼御史大夫,持节,和吐蕃。

此处之薛径即薛伾,径与伾字形相近,《册府元龟》写为薛径,系笔误。当时他应该是完成了与吐蕃和谈的使命,正在薄寒山地区,并与804年五月出使吐蕃的张荐使团相遇,遂同该使团中的宦官薛盈珍以及吐蕃使者一同返回唐朝。

二、薄寒山之地望

由上引吕温表状可知当时薄寒山为吐蕃高级军政官员驻地,驻于此地的蕃帅尚绮里徐拔布、论乞心热有权决定唐朝入蕃使团的行期和人员配置。唐人权德舆所作《张工部至薄寒山下有书无由驰报輤车之至倍切悲怀》云:“书来远自薄寒山,缭绕洮河出古关。”张工部即张荐,当时他率使团向逻些进发,却不幸病卒于赤岭东边的纥壁驿,灵柩被运回唐朝。他曾在薄寒山寄书于权德舆,从诗中内容可知薄寒山在洮河附近。

薄寒山还见于《资治通鉴》,该书记载会昌二年(842):

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思罗弃辎重西奔松州,恐热遂屠渭州。思罗发苏毗、吐谷浑、羊同等兵,合八万,保洮水,焚桥拒之,……恐热引骁骑渡水,苏毗等皆降。思罗西走,追获,杀之。恐热尽并其众,……自渭川至松州,所过残灭,尸相枕籍。

吐蕃赞普郎达玛死后,二子争立,陇右边将论恐热起兵作乱,当时吐蕃国相尚思罗屯驻于薄寒山,是吐蕃河陇地区的最高官员,实即吐蕃东道节度使,结果为论恐热所杀。《旧唐书》载:“大中三年春,宰相尚恐热杀东道节度使,以秦、原、安乐等三州并石门、木硖等七关款塞,泾原节度使康季荣以闻,命太仆卿陆耽往劳焉。”尚恐热即论恐热,按吐蕃外戚称尚、官员称论,论恐热出身吐蕃末氏(འབལ།)家族,其家族可能与赞普通婚,故其人亦称尚恐热。《旧唐书》云论恐热以秦、原、安乐等三州并石门、木硖等七关款塞降唐,应是论恐热手下将领以三州并七关降唐。

《读史方舆纪要》称:

薄寒山在府西南,……(会昌)四年,论恐热攻鄯州,为镇将尚婢婢所败,走保薄寒山。或曰:山盖近岷州境。

20世纪70年代在甘肃省榆中县城西4公里出土的《故交河郡夫人慕容氏墓志序》云:“(慕容氏)八月一日薨于金城郡私第”,“此郡东南九十里薄寒山之北原也”。交河郡夫人慕容氏为鞠氏高昌第一代国王鞠嘉之十代孙鞠崇裕之妻,金城郡境内的榆中则是鞠氏高昌第一代国王鞠嘉的故乡。由此墓志可知薄寒山即今甘肃中部的马衔山,为今甘肃省榆中县与临洮县交界之处,也是分水岭,呈西北、东南走向,长约40—50公里。《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康郎山,亦名热薄汗山,在县南一百四十里,西秦乞伏乾归太子炽盘,招结诸部二万七千,筑城于康郎山以居之。”康郎山即今马衔山支脉榆中县兴隆山。热薄汗山可简称为薄寒山,后世转为马衔山。马、薄古音相通,汉语声母b、m属于同一声部,可以相通;衔则与寒音通。综上,此地为吐蕃东道节度使尚思罗屯驻之地。

三、《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代张侍郎起居表》所记吐蕃官员

上引吕温表状中所记驻于薄寒山的蕃帅尚绮里徐拔布、论乞心热,在其他文献中也曾出现。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记载:唐吕温出使吐蕃诗文及相关史事1.jpg

猴年夏,赞普赤德松赞时,封授比丘为参与政教大诏命(ཆོས་དང་ཆབ་སྲིད་ཀྱི་བཀའ་ཆེན་པོ།即宰相),赐予金以下告身,王妃琛氏列莫赞等,众君民入解脱之道。参与大诏令比丘勃兰伽允丹(བཀའ་ཆེན་པོ་ལ་གཏོགས་པའྀ་དགེ་སློང་བྲན་ཀ་ཡོན་ཏན།)、洛顿丹(ལྷོ་དོན་དམ།)、大论尚没如赤苏茹木夏(བློན་ཆེན་ཞང་འབྲོའ་ཁྲྀ་གཟུའ་རམ་ཤགས།)、囊论(ནང་བློན།)巴论赤松协都赞(དབའས་བློན་ཁྲི་སུམ་བཞེར་མདོའ་བརྩན།)等柄政,开始与唐议和,堪布巴果益西绛(མཁན་པོ་པ་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比丘萨洛善德(དགེའ་སློང་ལྟག་ལོག་ཤན་ཏེ།)、噶南卡宁布绛(གད་ནམ་ཀའྀ་སྙིང་པོ་དབྱངས།)等为愿赞普寿元无疆,一切众生福泽,书此佛像愿文。

猴年即804年,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和囊论韦论赤松协都赞二人分别在《贤者喜宴》所载赤德松赞噶迥寺兴佛盟誓署名中出现,其中没庐赤苏茹木夏(འབྲོའ་ཁྲྀ་གཟུའ་རམ་ཤགས།)领同平章政事衔(བཀའ་ཆེན་པོ་ལ་གཏོགས་པ།),即为宰相,排名在两名僧相勃兰伽允丹(བྲན་ཀ་ཡོན་ཏན།)和娘定埃增(མྱང་ཏིང་འཛིན།)之后。论赤松协都赞(བློན་ཁྲི་སུམ་བཞེར་མདོའ་བརྩན།)写作韦论赤松协都赞(དབའས་བློན་ཁྲྀ་སུམ་བཞེར་མདོའ་བརྩན།),为排名第4位的同平章政事,韦(དབའ།)为其姓。

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在敦煌吐蕃文书中也曾出现,比如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赤松德赞时代之扩张》记载没庐·赤苏燃木夏即没庐赤苏茹木夏(简称没庐·茹木夏)曾经征讨过于阗和南诏:

此赞普之时,没庐·赤苏燃木夏进兵兑巧(上方),招服于阗为属邦,征派赋税。后来,原先收编为属邦的白蛮反叛。赞普任命没庐·燃木夏(འབྲོ་རམ་ཤགས།)为大将征讨,于岩山之巅交战,斩杀南诏多人,执副都护、微末小吏及平民以上大小官员一百一十二人。南诏王迷途知返,又前来致礼,遂真正收为编民,摊税使役如以往所供。

在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赞普德竺沃南木雄赞以后的大论世系》中有没庐·赤苏茹木夏之名,位在那南木·尚结参拉囊(སྣ་ནམ་ཞང་རྒྱལ་ཚན་ལྷ་སྣང་།)之后,韦·芒杰拉禄(དབའས་མང་རྗེ་ལྷ་ལོད།)之前。林冠群先生将该人担任吐蕃大论(བློན་ཆེན།)的时间定为796—800年,实误,昌都地区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记载其人在804年仍然为吐蕃大相。值得注意的是,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和囊论韦论赤松协都赞,与《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中记载的尚绮里徐拔布、论乞心热发音非常接近,而且他们活动年代相同,都是在804年前后担任吐蕃高级官员——宰相。尚绮里徐拔布当是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绮里徐拔布”是“ཁྲི་གཟུའ་རམ།”的音译;论乞心热当是囊论韦论赤松协都赞,“乞心热”当是“ཁྲི་སུམ་བཞེར།”3个词的音译。另外,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又见于唐朝宰相陆贽代撰《赐吐蕃将士敕尚览铄》,内容为唐朝为酬劳吐蕃出兵帮助平定朱泚之乱而赐予丝绸之事,尚览铄为“ཞང་རམ་ཤགས་”的音译,其全名即“ཞང་འབྲོའ་ཁྲི་གཟུའ་རམ་ཤགས”,当时正担任吐蕃大相。

尚绮里徐拔布当时以吐蕃宰相(大相)兼东道节度使的身份,总制与唐朝接境的河陇及西域地区(东道节度使下辖有河州、鄯州、姑藏、瓜州等节度使),在薄寒山接待入蕃唐使,内相论乞心热则是其副手。前引昌都地区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所记载的“猴年(804年)夏,……诏令比丘勃兰伽允丹、洛顿热、大论尚没庐赤苏茹木夏、囊论韦论赤松协都赞等柄政,开始与唐和谈(རྒྱ་དང་མཇལ་དུམ་ཀྱི་མགོའ་བརྩམས་པའི་ལས་ལ།)”事,正是指他们贞元二十年(804)六七月间在薄寒山等地接见唐使,与唐朝和谈之事。其中“开始与唐和谈”句,也可以译为“首与唐朝会见通使”。有学者将其译为:“首与唐会盟”“初与唐会盟时”,指吐蕃与唐朝进行会盟,似不妥当,“མཇལ”含义为接见,“བརྩམས་པ”含义为集会,并无会盟之意。恰白·次旦平措先生的译文就将此句译为“唐蕃和谈始”,巴桑旺堆先生则译为“开始着手与唐议和之事”。

西藏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除了题记外还有佛教题材造像和藏文佛经,另外,青海玉树贝纳沟“大日如来堂”吐蕃时期摩崖造像也有狗年(806)题记,记载此处佛教造像由比丘大译师益西央(དགེ་སློང་ལོ་ཆེན་ཡེ་ཤེས་དབྱངས།)主持施工,为赞普赤德松赞父子祈福。四川省石渠县照阿拉姆摩崖佛教石刻时间则在赤松德赞至赤德松赞在位之时(755—815年)。学界有观点认为这几处考古遗存具有年代相近、造像题记性质相同(都是为众生及赞普祈福)、佛教造像题材及风格相同的特点,指示这几处吐蕃佛教摩崖造像是吐蕃高僧益西央为了纪念某次唐蕃会盟的成功,或者是为了迎接某次较大规模的唐蕃之间的会盟行动而刻写的图像和文字,并认为发现于张掖山丹县扁都口的吐蕃时期摩崖石刻一佛二菩萨造像和藏文题记,也是吐蕃高僧益西央这次造像活动的作品。

张掖山丹县扁都口的吐蕃时期摩崖石刻一佛二菩萨造像藏文题记,有为吐蕃赞普祈福、“比丘巴果·益西央(པ་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监制”的内容。恰白·次旦平措先生公布的西藏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题记记载僧人为郭益西央(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不是巴果·益西央(པ་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但也有观点认为由于年代久远,原先公布的录文对石刻内容识读有误,丹玛石刻中“གོར”应为“པ་གོར”,郭益西央(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全称应是巴果·益西央(པ་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与张掖山丹县扁都口的比丘巴果·益西央(བ་ཤོར་ཡེ་ཤེས་དབྱངས།)是同一人。至于玉树贝纳沟“大日如来堂”狗年(806)造像题记记载的益西央(ཡེ་ཤེས་དབྱངས།),与察雅县仁达乡丹玛题记记载僧人郭益西央(གོར་ཡེ་ཤེས་དབྱངས།)则可能是同一人。

实际上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石刻题记记载的正是803—804年唐蕃通使之事。当时唐蕃之间经数年交战之后首次通使,吐蕃赞普牟尼已经于798年去世,正是803年的这次通使,唐朝才知道消息并派出张荐使团赴逻些吊唁。804年四月,吐蕃又派遣臧河南观察使论乞冉及僧南拨特计波为首的54人使团来唐,这一年赤德松赞与唐德宗开始相互遣使进行和谈。因此,并不能认为察雅县仁达乡丹玛、玉树贝纳沟、石渠县照阿拉姆这几处吐蕃佛教摩崖造像,都是吐蕃高僧益西央为了纪念某次唐蕃会盟的成功,或者是为了迎接某次较大规模的唐蕃之间的会盟行动而刻写的图像和文字。只有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题记提到了804年的唐蕃之间通使会见之事,另外两处摩崖题记并未提到唐蕃关系。另外,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题记提到804年唐蕃之间会见通使,也只是希望二者能够修好息兵,降福众生而已,并未记载两者之间进行会盟。

四、关于吐蕃东道节度使的驻地

吐蕃东道节度使由宰相兼任,常驻地在河州。《册府元龟》记载唐蕃长庆会盟后,长庆元年(821)十月唐使刘元鼎路经河州回唐,“及元鼎回,过河州,元帅尚榻藏,即蕃相尚绮心儿也,馆元鼎于大夏川中,集东节度使将帅凡百人,看本国所署盟文,于台上高声晓读。读讫,因约束:各守封界,无相侵略。”

又记载刘元鼎出使逻些路过河州,“刘元鼎穆宗长庆初为大理卿,使吐蕃。路经河州,见其都元帅尚书令尚骑(绮)心儿,云:‘回鹘小国也,我以丙申年逾碛讨逐,去其郭二日程,计到破灭矣。……’”

这里的尚榻藏为吐蕃宰相,当时担任东道节度使,与蕃相尚绮心儿实际不是同一人。当时吐蕃有数名宰相,《贤者喜宴》记载吐蕃桑耶寺兴佛诏书列名吐蕃宰相有9名,赤德松赞兴佛盟誓诏书列名吐蕃宰相者有2名僧相和6名宰相。吐蕃东道节度使由这些宰相轮流担任,一般情况下是由副宰相担任,首席宰相担任东道节度使的时间很短。唐宋史官错将尚榻藏、尚绮心儿二者混为一人。《新唐书·吐蕃传》记载元和十四年(819),“吐蕃节度论二摩、宰相尚塔藏、中书令尚绮心儿总兵十五万围盐州,为飞梯、鹅车攻城。”中书令即宰相,尚塔藏即尚榻藏,所以尚榻藏与尚绮心儿当时同为吐蕃宰相,分别在刘元鼎出使逻些往返途中经过河州时与之会见。

吐蕃时期的敦煌文人窦骥所作《往河州蕃使纳鲁酒回赋此一篇》云:“驿骑骖图片谒相回,笙歌烂漫奏倾柸(杯)。”这里的吐蕃宰相也正是驻节于河州的吐蕃东道节度使,以大相职衔担任此职。

敦煌吐蕃文文书P.T.1081《关于吐谷浑莫贺延部落奴隶李央贝事诉状》记载:

། །ཞང་ཤེས། །ཁྲོམ་ཆེན་པོ་འི་(འདུན་ནས་)། ག་ཅུ་ཀུན་གྀ་ཀུན་ནས་། བྱི་བ་ལོ་འི་སྟོན་སླ་འབྲིང་ཤེང་ཤེང་གིས་…གསོལད་པ་། 

尚摄思大将军驾前,子年秋八月初,由河州军发出之盖印文书。

此牒状就是吐蕃大相兼东道节度使自河州(ག་ཅུ།)发出的公文,尚书(ཞང་ཤེས།)即指吐蕃东道节度使,由宰相大尚论担任。唐人将宰相称为尚书令,简称尚书,吐蕃也模仿了这一做法。

敦煌吐蕃文文书中还经常出现有陇州(ལོང་ཅུ།)一地,也是吐蕃东道节度使举行盟会、处理政务,发布公文之地。P.T.1083《据唐人部落禀帖批复的告牒》,记载了吐蕃大论(བློན་ཆེན་པོ།)自陇州会议(འདུན་ཙ།)上发出的一道命令,内容是禁止吐蕃人、苏毗人(སུམ་པ།)以及吐蕃官员抄掠沙州汉户女子。文后盖有一大印,左上方为一尊添翼的狮子,右下方书:“大节度衙(ཁྲོམ་ཆེན་པོ་ནས།)敕令之印(བཀའ་རྟགསུ་བཀྱེ།)。”

P.T.1089《大蕃官吏呈请状》记载鼠年(820)夏吐蕃大尚论(ཞང་བློན་ཆེད་པོ།)巡边,在陇州(ལོང་ཅུ།)会议上发出命令,任命沙州各级蕃汉官员。

P.T.1113号文书记载龙年(824)春吐蕃大尚论等在陇州会议上发出的一道盖印的告牒,在沙州成立一通颊(མཐོང་ཁྱབ།)新军事(རྒོད་གསར།)千户部落(སྟོང་སྡེ།)。

P.T.113号文书记载吐蕃大尚论等在陇州给德论(བདེ་བློན།)等发出关于授予一名僧人沙州终身上座(ཚེ་ཆིག་གི་ཚོ་བ་ཤ་ཅུ་འི་གནས་བརྟན།)称号的命令。

由上可知,这个陇州在吐蕃控制区域,并不是唐朝境内的陇州。杨铭先生曾认为该地似是河州,笔者以为当是指薄寒山一带的吐蕃东道节度使驻地,而且薄寒山确实也延伸到了原属唐朝后属吐蕃的渭州地区。前引《资治通鉴》记载会昌二年(842),“洛门川讨击使论恐热,性悍忍,多诈谋,……是岁,与青海节度使同盟举兵,自称国相,至渭州,遇国相尚思罗屯薄寒山,恐热击之”。可见,尚思罗屯驻之薄寒山在渭州。唐朝渭州境内有陇西县,与兰州相邻,陇西与“ལོང་ཅུ་”发音相近,隋朝在唐朝渭州地区设有陇西郡,渭州地区也可被称为陇西,所以这个“ལོང་ཅུ་”当即陇西的音译,或者说陇州直接得名自陇西,它应该就是指位于渭州薄寒山地区的吐蕃东道节度使驻节地。由前引史料来看,吐蕃东道节度使当是春夏驻于薄寒山一带,秋冬驻于河州。

另有英藏Ch.87.xiii,背面(IOL Tib J 856)文书记载:

在国之上部地方,我们接到前件令函,于是我们来到……尚论(ཞང་བློན།)等人参加酝酿去向选择时,我提出两个地方:阿柴区(འ་ཞ་ཡུལ།)和瓜州军镇(ཀྭ་ཅུ་ཁྲོམ།)。但是当我们聚集一起开会时,人们各执己见,未能做出明确的选择……最后却提出一个建议,大致是说:应立即到马圈(རྟར་ཟོར།)地方,那里是大尚论(ཞང་བློན་ཆེན་པོ།)的驻地。

阿柴区(འ་ཞ་ཡུལ།)即吐蕃统治下的青海吐谷浑地方,以柴达木盆地都兰一带为中心。这个马圈(རྟར་ཟོར།)也应该是吐蕃宰相兼东道节度使的驻地,系地名,应靠近吐蕃统治下青海吐谷浑辖区。敦煌文书P.2555佚名氏诗59首第1首为《冬出敦煌郡入退浑国朝发马圈之作》云:“西行过马圈,北望近阳关。回首见城郭,黯然林树间。”文书年代在张氏金山国时期。这个马圈在沙州西南,有可能就是Ch.87.xiii,背面(IOL Tib J 856)文书中的马圈(རྟར་ཟོར།)。吐蕃东道节度使要处理河陇西域及青海地区附庸于吐蕃的吐谷浑的政务,所以其驻节之地有薄寒山、河州、马圈等多处。吐蕃东道节度使的前身为唐前期的吐蕃青海道将军,也由大相担任,驻节于吐蕃统治的吐谷浑地区,负责管理青海等地并指挥吐蕃军队在青海、甘肃地区与唐朝作战。

P.T.1217《一封文告的副本》记载:

龙年孟春一月上旬,诸大尚论大节度衙会议。(ཞང་ལོན་ཆེན་པོའི་ཁྲོམ་ཆེན་པོ་འི་འདུན་ས་)

大尚论和大尚论喻寒波议决(ཞང་ལོན་ཆེན་པོ་དང་ཞང་ལོན་ཆེན་པོ་ཡོ་གལ་འཅོས་པ་འི་མཆིད་ཀྱིས་བཆད་དེ་):“若与册上所载各项相符,谓可以给一告示。达日扎夏(ཏ་རིག་བྲ་ཤས།)于赞普政躬幼年时,臣下麦啜(འབངས་འབལ་ཅོག )叛离,从北方高地(སྟོད་ཕྱོགས།)以下,他大做有益王事之功德,可赏给小银告身(དངུལ་གྱི་ཡི་གེ)和虎皮大鞍鞯(སྟགི་ཟར་ཆེན། )。”

这封文告也应该是吐蕃东道节度使发布的一封文告。参加东道节度使衙署会议的有大尚论和大尚论喻寒波,后者也是吐蕃高级官员,主管监察奖惩,被汉文史料记载为惩事大相。前引《代都监使奏吐蕃事宜状》记载参加东道节度使衙署会议的官员还有内相囊论,可见吐蕃东道节度使衙署会议由外相贡论、内相囊论、惩事大相喻寒波掣逋组成,此时担任东道节度使者很可能是吐蕃首席宰相。

林冠群先生认为吐蕃东道节度使不可能由大相兼任,他指出吐蕃东道节度使论节都离的藏文对音为“བློན་རྒྱལ་ཏོ་རེ།”,比对为赤德松赞兴佛证盟的臣工名单中,名列总督、将军及外臣(དབང་པོ་དང་། དམག་དཔོན། ཕྱིས་བློན་བཀའ་ལ་གཏོགས་པ།)层级的“དབའས་རྒྱལ་ཏོ་རེ་སྟག་སྙ”(韦节都离达聂),指出朱忠亮于808—813年担任泾原四镇节度使,而赤德松赞在位时间为798—815年,所以论节都离与韦节都离达聂显系同一人,认为此证实了吐蕃宰相不可能兼任节度使。

窃以为对林先生关于吐蕃大相能否兼任东道节度使的质疑可以作如下解释:吐蕃东道节度使不一定非要由吐蕃首席宰相兼任,吐蕃其他大相也可以兼任此职,如唐使刘元鼎在河州所见尚榻藏就不是吐蕃首席宰相,唐蕃长庆会盟碑记载当时吐蕃僧相之后的首席宰相为尚绮心儿。而且吐蕃东道节度使任期不一定很长,吐蕃几位大相可能是轮流兼任此职。808—813年的某一时间担任吐蕃东道节度使的论节都离,在赤德松赞兴佛会盟时(在798年或稍后)应当还没有担任吐蕃大相,只是吐蕃边地的一名官员。《贤者喜宴》确实记载吐蕃地方官员为翼长(རུ་དཔོན།),告身为红铜(ཟངས།)告身,但P.T.1089《大蕃官吏呈请状》记载830年姑臧节度使(ཁར་ཙན་ཁྲོམ།)翼长(རུ་དཔོན།)之下为万户长(ཁྲི་དཔོན།)、大守备长(དགྲ་བློན་ཆེན་པོ།)、节儿(རྩེ་རྗེ།)黄铜告身者(ར་གན་པ།)。黄铜告身级别在红铜告身之上,所以翼长(རུ་དཔོན།)告身并非红铜,起码在黄铜告身以上,故《贤者喜宴》的此处记载并不可靠。翼长(རུ་དཔོན།)即吐蕃节度使(ཁྲོམ།军镇)最高长官将军(དམག་དཔོན།),但级别要低于东道节度使,吐蕃东道节度使下辖有河州、凉州、瓜州、鄯州等节度使,故此吐蕃东道节度使由吐蕃各大相轮流担任(一般由副宰相担任,首席宰相担任此职时间很短),处理河陇地区政务应该没有问题。之后,林冠群先生又认为吐蕃学习唐朝的做法,给出任东道节度使者带以宰相虚衔。需要指出的是,担任吐蕃东道节度使者结束任期回到吐蕃后,仍然要担任大相(宰相)之职处理政务,其身份就是大相,并非虚衔。

《册府元龟》记载有德宗时期(780—805年)唐朝将领野诗良辅率军突袭吐蕃占领的陇西之事,也是吐蕃东道节度使驻地方的一个侧证,“张敬则为凤翔节度使,尝慨然有复河湟志。大将野诗良辅潜发锐卒至陇西,蕃戎大骇,属风雨暴至,无功而还。方更图进取,德宗虑其财力不足,止之。”野诗良辅率军直扑陇西即渭州,目标应是直指吐蕃东道节度使衙府。吐蕃东道节度使驻节于陇西一带的薄寒山,所以对唐军突然而至猝不及防,阵脚大乱,只是由于遭遇大风雨,唐军才未能击破东道节度使衙帐,无功而还,失去了收复河陇失地的良机。

吐蕃东道节度使驻节地列表如下:唐吕温出使吐蕃诗文及相关史事2.jpg

五、吕温诗文所见其在吐蕃的行程与见闻

吕温在出使吐蕃期间撰有诗文多篇,详细记载了他的行踪和见闻,成为研究吐蕃占领河陇地区历史的珍贵史料。除了薄寒山之外,他还到过河州、鄯州、别馆等地,对吐蕃设在这些地区的军政机构也有所记述。其《代孔侍郎蕃中贺顺宗登极表》一文云:

臣某言,六月十六日,入蕃告哀使左金吾将军兼御史中丞田景度至吐蕃别馆。伏承皇帝陛下以正月二十六日明德奉天,篡临宸极。……臣从役单车,闭留绝域,天临日照,而别处幽阴,雷动风行,而兀为聋聩。……舛薄钟命,耻玷自躬,疚心厚颜,罔知攸措。今月七日自别馆回河州大夏川,即以十二日进发,星言夕惕,莫敢惶宁,瞻望阙庭,载深感跃。

《旧唐书·吐蕃传》记载田景度于贞元二十一年(804)二月为入蕃告哀使。由吕温文可知田景度于当年六月十六日在吐蕃别馆将德宗去世、顺宗登基的消息告诉了之前出使吐蕃的孔侍郎,孔侍郎随即回到吐蕃东道节度使驻节地之一的河州大夏川,由吕温代写了贺顺宗登基表文发往长安。由于缺乏史料记载,孔侍郎其人的具体情况目前不详,但他应当是吕温的上级,是随同张荐一起出使吐蕃的唐朝官员,在张荐去世后接替张荐担任唐朝使团负责人。

吕温《题河州赤岸桥》云:“左南桥上见河州,遗老相依赤岸头,匝塞歌钟受恩者,谁怜披发哭东流。”这也是他在河州时所作,可知当时河州地区落蕃唐人仍然不少。

吕温也曾随孔侍郎到过吐蕃别馆,并曾留下诗篇数首,如《吐蕃别馆卧病寄朝中诸友》:“岂知羸卧穷荒外,日满深山犹闭门。”

《吐蕃别馆中和日寄朝中僚旧》:“清时令节千官会,绝域穷山一病夫。”

《吐蕃别馆送杨七录事先归》:“愁云重拂地,飞雪乱遥程。”

《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纯精结奇状,皎皎天一崖。玉嶂拥清气,莲峰开白花,半岩晦云雪,高顶澄烟霞。”

可知别馆附近有群山分布,山上积雪皑皑,在阳光照耀下呈现金红色,而且山名白水山。唐朝鄯州境内则有白水军,《元和郡县图志》云:“白水军,州西北二百三十里。开元五年郭知运置。管兵四千人,马五百匹。”《读史方舆纪要》记载鄯州临番(蕃)城附近有白土岭:“白水城,在临番(蕃)西六十里。”白水城即白水军,学界有观点认为白水山当是在白水军附近。吕温《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诗中的白水山应该就是白土岭,则别馆在鄯州白水军附近。但是近年有学者考证吐蕃别馆应该是在牦牛河畔,即今青海长江上游通天河畔,别馆即《新唐书》卷40《地理志》鄯州鄯城条注所记之列驿,“二百二十里至多弥国西界。又经牦牛河渡藤桥,百里至列驿”。为唐蕃通使驿路中之一站,具体在今玉树县结隆乡。根据吕温《道州月叹》诗云:“别馆月,犁牛冰河金山雪。”诗的副标题为:“追述蕃中事,与道州对言之。”犁牛河应该指今青海地区通天河,金山则指巴颜喀拉山,吕温出使到过这里。《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记载别馆周围群山积雪皑皑,《吐蕃别馆卧病寄朝中诸友》《吐蕃别馆中和日寄朝中僚旧》称别馆所在地为穷荒、绝域,也符合当地地理环境,如果别馆所在地为唐朝鄯州白水军一带,则不能称之为穷荒、绝域,所以笔者比较赞同后一种观点。列驿为唐蕃通使线路上的一个驿站,附设馆舍即列馆,《旧唐书·吐蕃传》记刘元鼎出使吐蕃见到河源,“又其源西去蕃之列馆约四驿,每驿约二百余里”。而列馆也称别馆,用来接待唐蕃来往官员及使者,具体在今玉树县结隆乡,属于吐蕃苏毗茹(སུམ་པ་རུ།也称孙波茹)管辖,由此向南可至吐蕃都城逻些。可知吕温一行一度准备赴吐蕃都城逻些,但由于使团正使张荐已经病殁,最后还是取消了这一计划。

在100年后的敦煌张承奉金山国时期,金山国出使南蕃(河湟吐蕃)的使者曾经路过白水军故城,并留下诗篇。P.2555《晚次白水古戍见枯骨之作》云:“深山古戍寂无人,崩壁荒丘接鬼邻。”“汉家封垒徒千所,失守时更历几春。”随着吐蕃占领河陇西域,原来的唐朝白水军戍所随之被废弃,吐蕃政权在周围也没有设置什么军政机构,到晚唐五代张氏金山国时期(907—910年),这里已经没有人烟,仅剩下故垒荒丘、黄沙衰草,成为后人凭吊的遗迹了。这也可以为吐蕃别馆不在鄯州白水军附近添一佐证。

吕温随同使团翻越赤岭后,沿唐蕃古道抵达列馆,随后又返回河州大夏川。吕温另有《经河源军汉村作》一首:“行行忽到旧河源,城外千家作汉村。樵采未侵征虏墓,耕耘犹就破羌屯。金汤天险长全设,伏腊华风亦暗存。”此诗证明他还到过鄯州河源军,即今青海西宁附近。由诗中内容可知,吐蕃当时在此地也设有军政机构,统领当地汉人,吐蕃所设鄯州节度使,治所在今青海乐都,鄯州河源军归其管辖。

吕温还曾到过吐蕃河州节度使管辖的临洮(今甘肃临潭,唐朝在此设临州),写下《临洮送袁七书记归朝(时袁生作师,蕃人呼为袁师)》一诗:“忆年十五在江湄,闻说平凉且半疑,岂料殷勤洮水上,却将家信托袁师。”这个袁七书记,应该就是《新唐书》所记786年吐蕃平凉劫盟被俘的唐朝掌书记袁同直,吐蕃曾将平凉劫盟所俘虏的唐朝官员崔汉衡、郑叔矩囚禁于河州,后还崔汉衡与唐,袁同直与郑叔矩等则一直被拘押于河州节度使所辖临洮等地。平凉劫盟发生时,吕温年仅15,时袁同直在吐蕃已近20年,出家为僧,得到信奉佛教的吐蕃官员的优容,被称为法师。直到吕温入蕃时,袁同直才被放归,在临洮遇见吕温,还曾为吕温捎带家信。这一史实不见其他史料记载,弥足珍贵。至于同样被拘押在河州的郑叔矩,则没有这样幸运,他一直未能归唐,最后病殁于吐蕃,直到元和五年(810)吐蕃才将其灵柩及其子文延等送回唐朝。

吐蕃别馆、鄯州河源军、河州大夏川、临洮等都在吐蕃与唐朝通使交通路线上,由临洮向东可至渭州(陇西)、清水,吕温正是在使途中路过这些地方时写下以上诗篇。

吕温还有一首《青海西寄窦三端公》:“时同事弗同,穷节历阴风。我役流沙外,君朝紫禁中。”这个青海以西之地在青海湖以西,并不在唐蕃通使路线——唐蕃古道上,有可能是前面论及的吐蕃东道节度使的另一驻地——沙州西南方向的马圈,吕温赴此地应该是在随使团返程途中去晋见东道节度使。其《蕃中答退浑词二首》称:

退浑种落尽在,而为吐蕃所鞭挞。有译者诉情于予,故以此答之。

退浑儿,退浑儿,朔风长在气何衰。万群铁马从奴虏,强弱由人莫叹时。退浑儿,退浑儿,冰消青海草如丝。明堂天子朝万国,神岛龙驹将与谁。

当时他应该是经过吐蕃统治下的吐谷浑地方。吐蕃统治下的吐谷浑在青海湖以西柴达木盆地今青海都兰一带,吕温在随使团去沙州西南的马圈(རྟར་ཟོར།)见吐蕃东道节度使的途中经过此地,目睹了吐蕃治下吐谷浑部众被吐蕃官吏役使驱迫的情况,从而写下这两首诗篇。

在吐蕃一年多后,吕温终于获准返回唐朝,其《蕃中拘岁余回至陇右先寄城中亲故》云:“穷泉百死别,绝域再生归,镜数成丝发,囊收抆血衣。”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曾辗转吐蕃治下苏毗地区的列馆及吐蕃控制的河陇鄯州、河州、临洮、青海吐谷浑等地,历经辛苦,同行之人中也有先后病殁者,所以要庆幸绝域生还了。

综上所述,804年唐朝官员吕温等出使吐蕃,会见由吐蕃宰相担任的吐蕃东道节度使及其下属官员的地点薄寒山就是敦煌藏文文书记载的陇州,在今甘肃定西一带,得名自唐朝渭州的另一称谓陇西。此外,东道节度使的驻地还有河州和敦煌西南方向的马圈。西藏昌都察雅县仁达乡丹玛摩崖刻石题记记载的是803—804年唐蕃通使之事,题记所记吐蕃宰相等官员与吕温在薄寒山所起草的使团向唐朝皇帝奏文中提到的吐蕃宰相等官员姓名可以相互印证。吐蕃东道节度使由宰相担任,总管河陇西域等地政务,吐蕃宰相有多名,一般是由副宰相担任东道节度使,首席宰相在短期内也曾出任此职。804年唐蕃之间并未进行会盟,只是开始进行和谈,时间在804—806年前后的察雅县仁达乡丹玛、青海玉树贝纳沟、四川石渠县照阿拉姆等处吐蕃佛教摩崖造像及刻文并非是为了纪念某次唐蕃会盟的成功或为了迎接某次较大规模的唐蕃之间的会盟行动而刻写,唐蕃之间直到821—822年才正式举行了长庆会盟,和好息兵,结束对抗。吕温在吐蕃出使期间还曾到过本部苏毗地区的列馆及吐蕃统治下的鄯州、河州、临洮、青海吐谷浑政权一带,留下诗作多篇,反映了当时吐蕃统治下这些地区的政治、社会情况,是研究吐蕃统治河陇历史的珍贵史料,值得予以充分重视。(脚注从略)(作者简介:陆离,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原刊于《中国藏学》2022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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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3阅读 33 编辑:喜热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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