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一位藏传佛教活佛笔下的“世界图景”与“他者”

宗喀书苑 看本加 2023-03-16发布

——以《世界广说》为中心的讨论

微信图片_20200423133522.jpg摄影:觉果

摘要:《世界广说》是一部用藏文撰写的世界地理著作, 作者为青海省大通县广惠寺藏传佛教活佛敏珠尔呼图克图第四世赞普·丹增赤列。文章基于《世界广说》的文本, 结合人类学的相关理论, 对藏传佛教精英对自身和周边世界的认知, 以及对异文化“他者”的态度等方面进行了探讨。《世界广说》是西藏本土或藏人对世界的认知的典型个案, 对中国人类学而言, 颇具启示意义。

关键词:《世界广说》; 藏传佛教; 活佛; 世界图景; 他者;

《世界广说》是一部用藏文撰写的世界地理著作, 作者为青海省大通县广惠寺藏传佛教活佛敏珠尔呼图克图第四世赞普·丹增赤列 (1789—1838) , 也称为赞布活佛。学术界很早就对这本书有所关注和研究。国内学者房建昌、吴均、魏毅等学者进行了研究。[1,2,3,4]国外学者丹·马丁结合《世界广论》的欧洲部分文本, 对敏珠尔四世的写作思想亦有阐发。对于《世界广论》的文本研究, 迄今至少有三位节译者, 分别是达斯 (Sarat C.Das, 1881年, 藏译) 、瓦西里耶夫 (1895年, 藏译俄) 、威利 (Turrell V.Wylie, 1957年, 藏译英) 。[3]上述研究主要集中在地理学、文本学、翻译等方面, 但鲜有学者从人类学的视角进行研究。本人基于《世界广说》的文本, 拟结合人类学的相关理论, 对藏族宗教精英对自身和周边世界的认知, 以及对异文化“他者”的态度等方面进行探讨。人类学的主旨是对异文化, 也就是对“他者”的研究。通过“他者”的研究, 反观自身及其文化, 犹如一面镜子, 能更好地认识自我和所属的文化。在学术界, 以西方人眼中的西藏为主题的研究成果比较多, 首先是西方学者的研究[5], 其次是中国学者的研究, 其中汪晖[6]、杜永彬[7]、沈卫荣[8]等的研究具有代表性。另学术界还翻译了《发现西藏》《西藏宗教之旅》《拉萨真面目》等一批有关以发现西藏为主题的书系。上述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西方人眼中的西藏这一主题, 而西藏本土或藏人对世界的了解和认知方面却鲜有学者涉足, 《世界广说》为这方面的研究提供了典型个案。

一、《世界广说》及其作者

(一) 作者简介

关于作者生平, 此处主要引用魏毅的敏珠尔四世的年谱[9], 具体如下:1789年出生于青海湖以北“乌兰木拉”地方。1792年经三世土观活佛认定为第四世敏珠尔活佛, 迎住青海广惠寺坐床。1798年通过西宁办事大臣奎舒向嘉庆皇帝敬献新年礼物。1799年入京朝见嘉庆帝, 钦赐承袭敏珠尔呼图克图名号。1804年奉旨在京为圆寂的八世达赖咖嘛诵经。1808年进藏入哲蚌寺学经, 在布达拉宫参加为答谢嘉庆帝钦准九世达赖咖嘛免于金瓶挈签而举行的五供仪式。1809年藏历新年传召法会期间, 出任哲蚌寺“措钦格贵”一职;同年, 前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向七世班禅献礼求法。1813年与嘉木样三世结伴离开拉萨, 返回各自寺院;随后, 嘉木样三世前往广惠寺再会敏珠尔四世。1810年代 (?) (最晚1820年) 再次进京。1820年在北京完成《世界广说》初稿;加封多伦诺尔扎萨克达喇嘛一职。1822年参与接待来京谒见的七世班禅使者巴雅尔堪布。1826年 (?) 前往尼泊尔、印度朝圣旅行。1828年道光帝赐“貂皮全红坐褥”;同年, 受邀至拉卜楞寺众讲授《兜率上师瑜伽颂》, 亦邀请嘉木样三世前来广惠寺讲解《兜率上师瑜伽颂》。1830年在多伦诺尔汇宗寺完成《世界广说》修改稿, 其后仍修改不缀。1838年圆寂于北京东黄寺。

(二) 《世界广说》的资料来源与主要内容

《世界广说》藏文全名为《大瞻部洲广说:情器世界明鉴》。这本书的主要资料来源, 根据魏毅的研究, 《世界广说》中藏、汉、印、蒙以外的新地理知识, 其最主要的信息来源为意大利耶稣会士艾儒略 (Giulios Aleni, 1582-1649) 以汉语编纂的《职方外纪》。但如《世界广说》文本所示, 敏珠尔四世的新地理知识具有多重来源, 其中源自俄罗斯东正教驻北京布道团的地理信息占有举足轻重的文本贡献。[9]81

全书以游记的形式进行描述, 一般介绍各地区的国家、地方势力、重要城镇、山川河流、湖泊海洋、动植物、政治组织、民族分布、人种肤色、语言服饰、风俗习惯等, 尤其重点介绍宗教。全书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印度等地广说, 第二部分藏地广说, 第三部分汉地广说, 第四部分为世界其它地区广说。书的末尾部分对佛国香巴拉进行了探讨。

二、藏传佛教活佛笔下的“世界图景”

敏珠尔活佛具有双重身份, 既是藏传佛教僧侣, 又是活佛, 其受的教育自然是严格的藏传佛教式教育, 因此其对“世界”的认知以及世界地理概况等知识几乎离不开藏传佛教这一知识体系。藏传佛教将世界分为外器世界和有情世界。《藏汉大辞典》释义:外器指四大八小洲, 以及须弥、日、月等;有情指三界一切众生。[10]

藏传佛教对世界认识的代表性著作主要有译自印度的《俱舍论》《正法四念处经》《时轮详略经》《时轮续论》等, 苯教也有《俱舍论》《根本释》等著作。一般佛书所说的宇宙结构, 以《俱舍论》为代表, 一般佛教的壁画、卷轴画等都依照其说法。其说法简单地说来就是: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中央是须弥山, 山顶上为帝释天所居, 四面山腰为四大天王所居, 日月星辰都围着转动。山周围有七香海、七金山, 第七层金山外有铁围山所围成的咸海, 咸海四周有东胜身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我们居住的是南瞻部洲。《时轮历精要》说器世间 (物质世界) 是由地、水、火、风、四轮构成, 风轮处于虚空之中, 其内是它所承托的火轮, 有七重, 其第七为金刚山, 或名马面火山;火山的里面是水轮, 也有七重, 其第七重为盐海, 它的里面是地轮, 地轮的中央是须弥山, 须弥山上下有五层沿圈, 状如铜碟的边缘向外翻伸, 下层最小, 往上渐大。须弥山根的外面有六重洲、六重海、六重山。洲、海、山互相间隔, 其最外面的第七重洲名为“大瞻部洲”, 是一个环形地带。宽二万五千由旬, 它分为南、东、北、西四个象限, 每一象限为一洲, 每洲再均分为西、中、东三区。我们所住的这个南洲的中区的北半分为6个区域:1、雪山聚;2、占婆罗 (亦译香巴拉) ;3、汉域;4、黎域;5、蕃域;6、圣域即印度。蕃域即西藏, 黎域指现在的新疆南部, 显然指大陆的最北端, 至于占婆罗究竟在什么地方尚无定论。[11]

藏传佛教将有情世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等三界。欲界分为11种, 色界分为16种, 无色界分为4种, 共为31种。人类居住在欲界。

按藏传佛教传统观点, 世界可分为四大洲, 即东胜身洲、南瞻部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等东南西北四大洲。本书作者在界定世界地理框架时, 将藏传佛教的四大洲和地理学上的四大洲结合起来。认为欧亚大陆为南瞻部洲, 澳大利亚为东胜身洲, 非洲大陆为西牛贺洲, 南北美洲为北俱芦洲。在介绍南瞻部洲时作者写道:

有关瞻部洲的情况, 《时轮续》《俱舍论》等不同显教经典和续部中, 依不同根器而论述各异, 概括而言, 瞻部洲分为中、南、东、西、北五个大区。中区为蕃域和黎域等;东区为汉及大汉地域、南诏、满洲等;南区主要为印度以及所属岛屿;西区为波斯、白缠头 (托果尔) 等许多拉罗 (异教徒、野蛮人) 之地, 以及欧洲各地;北区为大霍尔区, 霍尔蒙古等地及哈萨克、柯尔克孜、塔吉克等不同拉罗 (异教徒、野蛮人) , 这些地方之北为难以指出的占婆罗 (即香巴拉) 区以及属于这个区域之赞巴噶地、猴域、金眼、黄金地等等九十六地, 还有天、非天、人非人、闻香、夜叉、罗刹等许多地方, 沙漠、荒原、珍宝、雪山、冰川等许多神奇之地。[12]

作者对东胜身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的介绍比较简略。其中, 在介绍东胜身洲时写道:

《地球书》中写道, 澳大利亚被欧洲人称为努瓦雅扎朗哈亚, 这一地区比汉地大五倍, 可能属于东胜身洲。分为三十三个地区, 有诸多小岛。

敏珠尔四世对“世界图景”的认识, 首先将世界地理框架与藏传佛教宇宙结构知识巧妙地结合起来, 然后开始对世界各个地区的认知与描述。《世界广说》的第一部分印度等地广说, 涉及尼泊尔、印度、缅甸、老挝、越南、巴基斯坦、拉达克、克什米尔等地。第二部分藏地广说, 主要介绍西藏和青海、甘肃、四川、云南藏区。第三部分汉地广说, 主要介绍汉地的风土人情。第四部分为世界其它地区广说。首先介绍朝鲜、日本三岛、萨哈林、琉球、加罗林群岛、台湾、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尼、澳大利亚、巴勒斯坦、叙利亚、红海、土耳其、中亚地区等;其次是欧洲部分, 主要包括西班牙、法国、葡萄牙、意大利、德国、奥地利、匈牙利、东南欧诸国、波兰、俄罗斯、普鲁士、丹麦、荷兰、英伦三岛及其西北诸岛、瑞典、挪威、格陵兰岛、冰岛;最后是北美、南美、加勒比海、古巴、波多黎各等地。

《世界广说》的资料来源, 如前文所说, 认为主要是意大利耶稣会士艾儒略 (Giulios Aleni, 1582-1649) 以汉语编纂的《职方外纪》, 以及俄罗斯东正教驻北京布道团的地理信息。但我们不能忽视藏传佛教的知识体系。敏珠尔四世作为藏传佛教学者, 其知识体系对外来文化的理解、融会贯通和本土化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他用地方性知识来比附、连类世界地理知识, 为藏人认识自身以外的世界提供了一套不太陌生的知识体系, 这是借鉴、吸收外来文化的一种智慧性策略。

其实, 在藏传佛教典籍中许多有关世界、宇宙等方面的论述, 这些知识对敏珠尔四世了解和认识世界地理知识起到了铺垫的作用。

敏珠尔四世结合自身的知识体系解释他眼中的“世界”, 这“世界”既包括器 (物质) 世界, 又包括情 (动物) 世界, 也包括香巴拉世界。在藏传佛教的地理观中, 香巴拉是一个重要的宗教地理概念, 通常将其定位于印度以北某地。而就一名藏传佛教高僧来说, 对于香巴拉世界的认识至关重要。因此, 作者在《世界广说》的行文中曾多处提到香巴拉, 但说法并不一致, 一说在欧洲北部, 在文章结尾有关香巴拉的讨论中却认为在凉山以北。魏毅博士研究认为, 在《世界广说》中, 作者将欧洲 (乌拉尔山以西) 看作一个整体的文化地理单元, 定义为香巴拉国, 将欧洲人表述为贵种即香巴拉国的国民, 将基督教表述为“贵种的宗教”, 将马德里表述为香己拉国的首都迦拉巴 (ka la pa) 。并引原文:

卡斯蒂利亚中部有一座石山, 不是很高, 可以安舒攀登, 岩石的颜色大多为蓝绿色, 表面宽阔, 山顶有国王的宫殿马德里或迦拉巴, 总领西班牙之地的国王至今仍常在此居住;其中, 现今的首席国王的名字, 欧洲人称为费迪南德。我曾亲见欧洲人绘于纸上的该宫殿的图画, 极有气势, 无可逾越。据说。该城市在欧洲之地所有城市中布局最美、财富最多。[3]

鉴于香巴拉世界地理概念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 敏珠尔四世在《世界广说》的结尾说到:我等之辈, 无法讲述。[12]3649并就这一问题曾向六世班禅洛桑班丹益西请教, 六世班禅撰写了《答疑赞布诺们汗活佛》[13], 就这一问题进行了释疑和讨论, 但香巴拉具体地理位置尚不清晰。

三、藏传佛教活佛笔下的“他者”

《世界广说》中, 敏珠尔四世除了对藏区、印度等地风土人情的大量描述之外, 还对亚洲、欧洲、美洲、非洲等区域的宗教信仰、民族、人种、语言、政治、风俗等方面进行概况式描述, 为我们展示了一副多元世界文化的画卷, 有助于了解19世纪的世界和“他者”。书中描述欧洲、美洲、非洲等区域的内容显价值, 借用萨义德的话语, 《世界广说》不仅表达了自己, 更表达了“他者”。[4]

(一) 对其他宗教的认知和态度

敏珠尔四世作为一名藏传佛教僧侣, 一名宗教信徒, 对不同的宗教现象颇为关注, 书中叙述宗教方面的内容较多。除了对藏传佛教较为翔实的介绍外, 对东南亚的各种宗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也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描述, 并表露出作者自己的一些宗教观和态度。

在对东南亚的各种宗教描述时, 作者结合《邬杖那游记》《大唐西域记》《占婆罗道路指南》等藏文典籍, 对尼泊尔、印度、孟加拉、不丹等地的佛教寺院、圣迹等进行了详细介绍, 处处充满着敬仰和赞誉之情。在介绍印度宗教时作者写道:印度有哪些宗教?一般而言, 有内道佛教和外道宗教。其中佛教分为四个宗派, 外道有根本六部。[12]139之后对外道六部进行了详细介绍。并对异教做了较为详细的分类, 现摘译如下:

所谓异教, 有时轮续所说之异教, 经部所说之异教, 吠陀所说之异教等类型, 不了解分类讲述异教将不知所云, 因此简要知晓其关系。时轮续所说之异教, 如前文所说之穆斯林, 班禅洛桑益西等所说, 是异教和外道的统一体。如汉地的回回等。经部所说之异教, 是指不分善与恶, 是与非, 供与不供, 赞与毁, 法与非法者。如裸身者、爬行者、象鼻者、狗头者、狐头者、身长黑羊毛者、独腿者、侏儒等认为是经部所说之异教。吠陀所说之异教, 是指无四吠陀宗教和概念等, 不喜欢天、婆罗门、吠陀等, 不分能吃和不能吃, 不讲卫生者等。如智慧者如今称为俄罗斯, 支那雅即汉族, 藏, 蒙古等。还有些认为, 穆斯林有不吃猪肉的誓言等行为者而非异教, 支那等现在佛教盛行也非异教。[12]

作者也介绍了伊斯兰教的一些知识和禁忌。《世界广说》中对伊斯兰教的介绍, 主要集中在世界其他部分广说非洲部分之阿拉伯地区。现将部分摘译如下:

《地球书》记载, 异教徒之创始人穆罕默德诞辰地称为玛卡 (即麦加) , 有麦地那、麦加等许多城镇, 其中天房楼宇高耸, 金碧辉煌, 如芒果大的钻石装饰在顶端, 其发出的光芒夜晚照亮数十五里。异教徒之创始人穆罕默德诞辰于此地王室子孙, 豢养鸽子, 挖掘伪矿等手段获得功名和王位, 并派军队控制了然 (?) 、哎和达 (?) 、各瓦拉 (?) 等许多地方。批判以前的米斯、达为、耶稣等的经典。以米斯所说世间一切衰落之根本杀生之果为安乐, 祭祀和苦行等果为苦难, 不尊敬和跪拜上师、神、君王、父母等外道经典三十三部, 一切宗教之核心为念诵安拉咒言等, 以此在自己治下普及。但他去世后, 其追随者大月等使其教在印度、托噶 (中亚地区) 等地传播盛行。欧洲人说穆罕默德诞辰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他的信徒被欧洲人称为每卡麦 (?) , 印度人称为穆斯林, 汉族称为红帽回子和白帽回子。[12]

此处显现出作者的宗教偏见和对其他宗教知识的匮乏, 对伊斯兰教颇有微词。

敏珠尔四世对基督教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 在书中作者以相当篇幅叙述了基督教的教义、历史、人物和圣地。在欧洲部分写道:

古时之人寿命长、身体壮, 故而大部分犯罪, 因此, 天上帝对其产生了悲悯心, 为国王摩西即海生或月亮说法, 该国王创造了《世间章》等五章的自性者的著作《圣经》, 并修改了十善之法。此后过了三千余年, 在犹太地方, 基督徒即居于其地者的祖师耶稣———即悲悯者或称为基督、即名为“雪域圣主”诞生了, (他) 遍走了欧洲属下的许多地方、埃及等非洲的许多地方, 医治许多被病所苦之人、疯子、盲人, 甚至一些己经死去的人, 因此诸地所有之人都信仰他, 很多人成为他的门徒;其自身门徒需奉天上帝为世间极圣, 且依止十诫之法;如此, (耶稣) 晚年时, 其诞生之地犹太的人们己被其教化, 故该地的信奉波斯人的宗教者和婆罗门嫉妒他, 向地方官挑拨, 于是地方官将耶稣拉直置于木十字架上, 而后死了。三昼夜之后, (耶稣) 进入先前的身体, 并向该地的士兵、波斯人和婆罗门等宣示, 继而去了加利利之地, 向他以前的学生们和当地之人讲说以前讲过的十诫和自他平等互换等法;听说, 他向圣徒彼得等四人当面展示自己的身体后, 消失不见。祖师耶稣的十诫:第一, 所有 (神) 之中奉天上帝为最圣;第二, 向天上帝作证不以谎言发誓;第三, 每七天供奉上帝 (一次) ;第四, 侍奉父母;第五, 不杀人性命;第六, 戒除奸淫;第七, 不偷窃;第八, 不诬赖;第九, 不贪心别人之妻;第十, 戒除贪心别人之财, 如此十诫是听毕学源说的。祖师耶稣死后, 其门徒马太、马可、路加和约翰等编纂了名为《四福音书》的论典, 如今的基督徒们将其奉为标准。该宗教任何时候不逾越十字架的形状和图案, 除了不吃任何动物的血和死去家畜的肉外, 没有很多 (需) 遵守的誓词。出家人的标志, 颈上带着以金、银、铜、铁、木、珍宝等范畴内的材质打造的十字架的标志, 其他如何修习等做法不定。具种者们分为国王摩西的门徒和该祖师的门徒两种, 前者主张希求法王于未来降临, 后者说 (法王) 已经降临, 耶稣即是。祖师在世时, 名为kalabecon的波斯的宗教的信奉者们和婆罗门们怀疑他要毁灭他们的宗新, 于是将其完全拉直, 置于木十字架上。贵种们不敬信天上帝、其母神女玛利亚、上帝之化身祖师耶稣以及使者总领天使以外的他者。耶稣之前的信奉基督徒的宗教的仙人亚伯拉罕、以撒即“笑”、雅各、国王摩西等, 以及与耶稣大抵处于同时期的、名为Aiwarnnasi的仙人, 国王亚丰肃、耶稣的十一个门徒、阿基米得等众多智者和证道者, 据说都是普通人。基督徒们关于善与恶的分类主张与内道大抵相同, 但接受果报的方式和时机等方面, 则外道、内道全然不同, 他们认为六道众生中善人进入“天”道;“居于地狱者”进入“非天”道;舍弃之前的身体而后未得到 (身体) 者, 主张为“恶鬼”。[9]

对佛教与基督教进行比较, 以佛教知识解读基督教的教义, 嫌以篇幅, 在此不一一罗列。通过解读文本分析发现, 作者比较认同基督教, 对其有较为清晰的认知, 未透露出宗教的偏见。

(二) 对异文化的描述及评价

《世界广说》通篇是对异文化和“他者”的描述, 除上述宗教之外, 主要包含不同民族的体质特征、服饰、习俗、社会制度等方面的内容, 以下摘其典型实例予以介绍。

有关体质特征方面, 在欧洲总论部分写道:

该地之人, 身材、面容基本上和印度人一样, 脸色如莲花的根部一般白, 或者如普通莲花般白色里附着些许红色;他们的面容是非洲 (人) 的面容。而该地之人中, 也有脸色有如木炭般黑色、紫红色、蓝色等, 他们是非洲之人, 印度和阿拉伯等之人。欧洲人中, 有的蓄所有头发, 有的剪一半、留发辫, 有的剃光、留假发, 等等随应而为。[9]128

在英伦三岛及其西北诸岛部分, 作者描述了一些比较独特的人种:

诸地向西北, 有一座岛, 其人没有胃、小肠和大肠等, 且仅仅吃土;有一座岛, 人有半身、单足, 穿着兽皮, 不能快速行走;若男女合体, 则人像双足者一样可以快速行走;有一座岛, 名为“柔软之人”单足和单手着地行走;有一座岛, 人有三只眼和一只手;还有裸体无衣、膝盖以下为红色之人等数不胜数的不同种类的人种居住的众多岛屿。越过诸岛, 有名为南美洲, 即北俱芦洲。[9]241

服饰方面, 欧洲总论部分中如此介绍:

该地之人们的装束, 国王们夏季戴着如同藏人的星盾 (?) 的帽子, 衣服, 颜色不定的连底靴之上, 穿着金丝锻的半月形披风;夏季头戴木卡扎 (?) , 穿着薄的衣服 (和) 连底靴。本地普通人戴着各种帽子, 如藏人的铁环帽一样, (但) 没有缨子:又有如同藏人的毡帽, 汉人的秋帽、毡帽或草帽一样, 衣服不定, 但大部分人随应穿着衣服 (和) 连底靴, 上边穿着如同印度人的衣服, 材质不定, 长及膝下;还有的衣服和藏人的衣服一样, 黑色衣领, 装饰有珍宝簇;还有很多基本上只穿衣服和连底靴的人。[9]123

作者对荷兰的服饰, 有这样的描述:

该地之人的装束基本上和奥地利一样, 戴着和藏人的鞋帽一样的黑色帽子, 大多穿着红色的衣服、连底靴, 故该地又被称为“红衣者之地”。[9]233

《世界广说》一书中, 作者在介绍每个国家和地区的情况时, 首先开篇描述体质特征和服饰装束, 这方面着墨较多, 内容丰富, 可作为了解异文化非常重要的窗口。

习俗方面, 西班牙部分写道:

据说该地有此风俗:重大节日时, 众人辐, 从其它诸地方至此的商人们, 如果死于此地, 依照其国王的命令, 不管距离远近, 要将死者的货物汇集并移交给死者的亲属们;国王的命令规定, 要给予穷人们食物、衣服、资具和卧具, 病人要给予医治, 死后要施善业、安葬;没有父母的孤儿们, 由国王派遣之人寻找, 并给予房舍、家畜、土地、金银等资具。[9]153

在欧洲总论部分, 如此描述当地的婚姻习俗:

其地, 男人们未满三十岁, 女人们未满二十岁, 不可结婚, 没有一个男人娶超过一个女人的习俗。[9]114

社会制度方面, 作者详细介绍了印度的种姓制度、穆斯林的社会阶层, 并对印度人和穆斯林的特点进行了总结分类。[12]

在《世界广说》中, 对当地法律也有介绍, 欧洲总论部分写道:

该地人们的赋税不需征收而献, 人们互相之间没有无缘由的寻衅、诬赖以及因贫弱被伺机欺凌等行为;倘若发生纠纷, 则由地方西宿和智者们担当调解 (人) , 以促和睦, 间或有传入国王耳中, 国王以己之道决断;除此以外, (判案) 不依照脸面和财力, 大臣们没有行诡计、颠倒是非的行为, 诸地大部分地方没有斩、断手足、使人遭受各种痛苦的法律, 因此, 犯罪之人, 或被罚以各种差事, 或被流放。[9]115

除上述内容之外, 在《世界广说》中作者还对诸多国家和地区的山川河流、湖泊海洋、气候、动植物、文物遗迹、政治组织、军事战争等方面进行了介绍, 正如房建昌教授所言:该书欲写一部世界地志, 或者说是世界地理。[1]

四、余论

其实, 在藏族传统典籍中, 除了《世界广说》外, 有诸多叙述“世界”和“他者”的文本书籍, 其一般以寺庙志 (dkarchag) 、地理志 (gnas-yig) 、行路指南书 (lam-yig) 体例呈现。主要有恰译师的《印度行路指南》、拉唐译师的《尼婆罗行路指南》《邬坚巴行路指南》、六世班禅的《香巴拉指南》等行路指南书, 以及根敦群培的《印度诸圣地旅游纪实》《智游列国漫记》《地球是圆的还是平的?》等著作以及部分地图。这些书籍以“他者”角度, 对西藏周边的国家和民族地区 (主要是东南亚) 的地理进行考察, 并对地球的形状进行了科学的解释。值得关注的是, 在藏族历史著作中另有一部名为《世界总说》的著作, 作者松巴益西班觉, 其书名及体例与《世界广说》相仿, 西藏藏文古籍出版社于2011年将上述两本书合集为《世界总论·世界广论》出版, 其蕴意不言而喻;但两者在内容上大相径庭, 前者望尘莫及, 仅仅简要叙述了印度、汉地等地区的地理概况。

元明清以来, 在藏族历史著作中, 出现了一批描述藏族境域观的史书, 代表性的有八思巴的《彰所知论》、蔡巴·贡嘎多吉的《红史》、索南扎巴的《新红史》、达仓宗巴·班觉桑布的《汉藏史集》、巴卧·祖拉陈瓦的《贤者喜宴》、根敦群培的《白史》等, 将世界的起源、佛教宇宙观以及西藏周边的印度、汉地、蒙古、西夏、回鹘等纳入藏族历史范畴, 表达了藏族对周边“世界”和“他者”的认知。

另在苯教书籍中也有类似的著作。扎敦格桑丹贝坚 (1897-1957) 的《世界地理概说》, 是由苯教学者所著。扎敦格桑丹贝坚赞是著名苯教大师夏尔杂扎西坚赞的高足, 师徒二人均是近代苯教新派的大师和重要学者。《世界地理概说》继承了苯教传统中的地理学说, 吸收了佛教的许多地理概念及其解释, 既有吐蕃、大食、波斯、象雄、松巴、突厥、勃律、李域等传统历史地名的地理和方位的详细阐释, 也有巴拉、哈拉罕等极少出现在历史地理著作中的地名, 实为一部重要的地理学著作。[14]

《世界广说》在历史学、历史地理学、藏学等学科方面的价值, 得到了威利、吴均、房昌建、魏毅等国内外学者的高度评价。但其在人类学方面的价值, 犹如房昌建学者所言, 敏珠尔活佛可以说是藏族“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1], 有过之而无不及。

敏珠尔活佛在《世界广说》中所表达的“世界”和“他者”, 也就是人类学所说的对自我的认同和表达。最近几十年, 人类学对族群的研究由共同体质、语言、文化、生活习惯等特征, 向族群认同理论发展。菲雷德里克·巴斯在其主编的《族群与边界》一书导言中写道:族群是由它本身组成成员认定的范畴, 形成族群最主要的是它的边界, 而不是语言、文化、血统等内涵。一个族群的边界, 不一定指的是地理的边界, 而是其社会的边界。[15]敏珠尔活佛曾游历印度、尼泊尔、汉地、蒙古等地, 又长期居于北京, 处于某种文化和社会的边界, 并且在与包括满清皇室成员、汉族、俄罗斯、蒙古等各类知识精英人士的交往交流中, 对自我身份及藏文化有一定的认同和感触。基于这种历史情境, 作者写就了这样一本表达他眼中的“世界”和“他者”的著作。正如麦格雷恩所言:早期西欧人常常将异文化的他者视为非人, 如食人野兽一般, 或是儿童一样心智未开的人类[16];又如台湾学者王明珂所说, 我们习于将陌生的事物纳入自己熟悉的知识分类体系中[17]一样。虽然作者对周边的世界、“他者”及异文化的有些方面存有偏见和曲解, 但从某种意义上讲, 敏珠尔活佛犹如人类学古典时期被称为“摇椅里的人类学者”般, 在19世纪30年代完成了这样一部颇具人类学色彩的巨著, 这对于19世纪30年代的中国人类学, 以及人类学的中国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启示意义, 值得我们关注。

参考文献:

[1]房建昌.藏文《世界广论》对于中国地理学史的贡献[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 1995 (4) .

[2]吴均.藏族文化史上研究世界地理的新篇章——《世界广论》评述[M]//吴均藏学文集 (下卷) .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 2007:956—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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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青海社会科学》2017.03e43b52013a8c326be1fd02de304f3878.jpg

作者简介:看本加,藏族,博士,教授,人类学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博士生导师。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主要从事人类学及藏传佛教文化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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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2阅读 46 编辑:喜热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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