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通过查阅文献和口述实录等研究方式，讲述上个世纪初在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建造世界之最镀金铜像强巴佛以及跟塑造该铜佛像有着密切关系的唐卡大画师、佛像设计师和建筑设计师阿日巴·索朗达杰的艺术生涯。文章第一部分简述阿日巴·索朗达杰的艺术生平以及塑造强巴佛像的起源，第二部分详细讲述阿日巴·索朗达杰对强巴佛的佛身、佛容及强巴佛殿内的壁画设计，随后赏析阿日巴·索朗达杰在第九世班禅大师土丹曲吉尼玛灵塔殿的壁画和他的唐卡作品，最后也对部分文献中的大画师名字的误写进行了改正，同时给出了证明依据。
关键词：扎什伦布寺；强巴佛；九世班禅大师；阿日巴·索朗达杰
一、阿日巴·索朗达杰与铸造强巴佛像的起源
民国时期，九世班禅大师作为藏传佛教的重要人物，为了加强汉藏文化交流，促进彼此间的感知和理性判断上具有媒介和桥梁的作用，进而在文化心理上建立起扩展交往的平台，缩减了由于暂时的历史隔膜和政治模糊而造成的文化交往上的距离。1914年，在九世班禅大师的主持下，110个工匠花费4年的时间，在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完成修建了高达三十米的大强巴殿，殿内用黄金六千七百两、黄铜二十三万一千七百五十斤建造了一尊高二十六点六米的未来佛塑像，为世界上现存的最高大的镀金铜佛像，成为举世闻名的佛教文化艺术瑰宝，在这巨尊佛像制作工程中出现了一名重要的在唐卡绘画、传统艺术设计和传统建筑工程等领域全能的人物，他就是设计巨尊强巴佛像、九世班禅大师的御用画师——列参巴阿日巴·索朗达杰。
阿日巴·索朗达杰，1868年出生于西藏日喀则市扎西吉采镇，家族名为阿日巴的书香家庭中。他自幼酷爱绘画艺术，从私塾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画画。时而临摹家具上的图案，时而给院内的各种动植物写生，时而坐在院门槛上画着来来往往的邻里邻居。后来传承家族传统唐卡技艺，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除了传统绘画之外，阿日巴·索朗达杰也热衷于探索和尝试其他绘画风格。在众多绘画实践中，他主张从制作方法、色层变化、渲染技巧，线条勾勒上都追求高水准地突出主题，舍去繁杂，高度概括主题的唐卡绘画风格。通过鉴赏现存有的能够确认为列参巴·阿日巴的五幅绘画作品，发现其作品也具有风格多样的特点。列参巴·阿日巴在当时不光个人技艺精超，也培养了大批学徒，引领绘制了丰富的壁画和唐卡，从而其名传遍了整个当时的后藏地区。
年轻阿日巴·索朗达杰的艺术才华受到前乌钦·扎西顿珠的看重，特别推荐他成为“拉章”画师。由于阿日巴的多元艺术才智一直出众，从而受到九世班禅大师最大的赏识和垂青，并授予他拉章内“列参”的职位，成为当时的首席御用画师。1914年，九世班禅大师指定，由列参巴·阿日巴·索朗达杰亲自设计塑建强巴佛像，自接到班禅大师指示后，阿日巴便日以继夜，不辞辛劳的投身于世界之最未来佛的塑造中。阿日巴最小女儿敏吉·次仁玉珍及其丈夫敏吉·索朗多吉，夫妇俩人在口述记录中回忆到：“父亲在扎西伦布寺塑造强巴佛之前，一般平日里只喜欢在家钻研绘制唐卡，而对拉章官府内的事务不是特别关注。
二、强巴佛像、佛容及强康大殿的壁画设计
一九一四年，九世班禅大师决定塑建世界之最铜制强巴佛（未来佛）。在工程正式开工过程中，当时众多绘塑两能的巧匠们反复绘制佛像比例和佛像设计图，但皆为未能成功。因此九世班禅大师便指定艺术才智出众的阿日巴·索朗达杰全面主持设计强巴佛像比例、设计佛像坐姿动态、佛像面容表情和制作工艺流程的工作总责，同时也要参与指导设计强巴佛殿的建筑结构与建筑风格。当阿日巴接到班禅大师指令后，坚定不移地进入扎什伦布寺，并一头扎进了强巴佛的塑建中。据敏吉夫妇回忆：当时阿日巴内心深处断定这便是无量光佛的法旨，感到无上的荣耀。
（一）佛身设计
开工仪式那天，班禅大师及其经师亲自参加劳动。阿日巴·索朗达杰也不负重任，在塑造巨尊铜佛像之初，利用自身画面整体控制能力的优势，将整整十一袋加卡娜珠阿希阁木藏纸，整齐地铺满扎寺法会殿东面辩经大院的石板地上，并胸有成竹地在上面设计绘制出了大佛所需的特殊比例。在藏纸上绘制完强巴佛像的比例后，便需选择一棵殊胜的佛像核心柏树，由文献记载该柏树从热振运来，作坊设在鲁顶。 金、红铜、颜料等有大师侍从洛桑班丹负责从印度运来。佛像总高二十六米多，其中莲花座高三点八米，像高二十二点四米，手掌宽约一点六米，中指长约一点六米，粗周约一米，净瓶高三点六米，肩宽约十一点四米，从左膝到右膝宽十五米多，佛像全身共用红铜二十三万一千七百五十斤，表面涂有纯金八千多两。佛像端坐在莲台之上，正襟危坐，一派庄严。
（二）佛容设计
在强巴佛像佛体设计完毕后，紧接着对佛容的塑造，以及五佛冠、净瓶、耳饰、首饰等的设计制作。阿日巴无不不已精准的比例和细节图案完美地勾勒出来，在列参巴·阿日巴的主持和指导下，由扎西吉采鲁布定工艺作坊为主的一百一十一名巧匠精心打造，花费近二年多的时间完成强巴佛佛体和佛容的塑造。佛像面部高宽均为四米多，面相慈祥，双眼垂帘，慈目下视，嘴角上翘，耳长二点八米，鼻孔可容一成年人，庄严威武，神态安详。
强巴佛像坐北朝南，俯览着整个寺宇楼群。佛体丰满，佛容娴静、慈祥，作为铜制佛像其高度居当时世界之首，驰名中外，也成为巨型雕塑中的珍品。
（三）强康大殿内壁画设计
一九一八年全面建成强康大殿（强巴佛殿），殿高七层，面积为三十根柱子，上下加在一起共有十五间房子，总面积为七十八根柱子，佛殿顶层的墙壁厚度也有一米左右。列参巴·阿日巴除设计指导巨尊铜佛像整体到局部的造像及装饰之外，也全面担任强康大殿从顶楼到底层九层楼的整个壁画和装饰绘画的布局设计和色彩设计，具有根基深、刻画精、配色高雅等特点。当时列参巴·阿日巴的精美绘画杰作，直到今天都清晰地存在于强康大殿的墙面壁画上，如协热拉康（佛容殿）外围走廊南墙上的未来佛强巴佛十二宏化图、无著论师修习弥勒本尊法的历史等内容的壁画。西墙上无著、世亲等广行派上师围绕弥勒佛的壁画，东墙上龙树、月称等深观派上师围绕文殊菩萨的壁画等。根据传统强康大殿门廊四壁上的四大天王，会由当时最具名声的大画师完成。绘制四大天王像的壁面，便是诸画师展露最强画工的地方。根据“九世班禅传记”中记载，大画师分别是吴钦·索朗达杰、吴·旺堆、吴·达曾和追咕·嘎容巴。其中朝东壁面上绘制的西方广目天王（图1）是索朗达杰大师的杰作。在阿日巴诸多作品中，一眼即可识别的便是此幅西方广目天王像。关于此幅壁画在藏族传统绘画界中留有这样一个说法：在门廊壁画绘制过程中，当其他三位大师完成草图、勾勒线条，开始添色时，阿日巴才开始起草，画面按仰视高墙的比例特点，来进行画面主题构造设计处理。因而西方广目天王像比起其他天王显得更加威武高大。在此幅壁画的背景设定上阿日巴有意地舍去琐碎繁杂的细节描绘，使画面整体布局都为衬托广目天王像而精雕细琢。据敏吉先生回忆：索朗达杰大画师，十分满意绘于广目天王右脚边的老虎像。
图一 广目天王像（ 本文作者摄）
三、九世班禅大师灵塔殿与阿日巴·索朗达杰
一九三七年九世班禅大师曲吉尼玛在玉树圆寂，次年由九世班禅大师的大管家、札萨喇嘛洛桑仁青等人主持兴建大师的灵塔殿。根据十世班禅大师的画师嘎钦·洛桑平措（1935-2013）、邬琼·基隆冲·格桑（1921-2000）和若措·嘎钦·阿顿（1933-2017）回忆往昔扎寺的三界妙殿时，异口同声地赞叹道：扎寺开建大师的灵塔殿时，阿日巴·索朗达杰画师已年过半百，但丹青不知老将至，阿日巴仍旧承担起为九世班禅大师灵塔殿绘制壁画和殿堂装饰的全部责任 。遗憾的是，在十年动乱中，画师晚年举世罕见的精美壁画毁于一旦。
四、阿日巴·索朗达杰唐卡艺术作品鉴赏
图二极乐净土（本文作者摄）
通过考查认证到，扎寺格钦多多啦的僧舍里完整地保存着一副极乐净土唐卡（图2），能够确认是阿日巴·索朗达杰亲手绘制的唐卡作品。此幅唐卡的高度，虽然只有40厘米左右，但画面刻画极其细致入微、富丽典雅。在大约手指甲大小的面积里，画满了佛、菩萨和空行母，每个人物都婀娜多姿、色彩夺目、线条勾勒流畅自然，使人能够观赏到极致。国家级勉萨派传承人勉冲·罗布斯达回忆起此幅画时说道：“每当十世班禅大师的画师嘎钦·洛桑平措见到此幅精品时，总会高度评价：如此精美绝伦唐卡画的绘画水准，现如今很难有人能够达到，并提倡把此幅唐卡，放大后以高度清晰的影印品，发给唐卡学徒们作为范画临摹。”在罗布斯达编著的《藏族传统美术——勉萨画派渊源明镜》中也写到，阿日巴大师无与伦比的杰作《极乐净土》唐卡已成为当今继承勉萨派传承人的艺术作品典范。另外，通过阿日巴·索朗达杰的孙女回忆：九世班禅大师带着阿日巴等侍者来到拉萨时，阿日巴在罗布林卡新宫内的一张小桌面上，绘制了精致的长寿六宝、汉式弥勒及童子，小桌四面也绘制了诸多人物和风景。此桌现今仍存放于罗布林卡新宫内，其惟妙惟肖的人物刻画，富有极高的美学价值，涵盖了比例、对称、空间、形状和表面处理等视觉和感觉体验，一直以来都是传统画师传习的艺术典范。
扎什伦布寺嘎钦·努布啦，现为昂仁县吉普日追经师，回忆阿日巴·索朗达杰时，说道：“以前在吉布仁波齐和他的弟子格隆·洛桑念札对话中我得知，仁波齐每次来日喀则，无论待多久都会居住在阿日巴·索朗达杰家。吉布仁波齐说道：阿日巴大师不仅是一位了不起的画家，而且是各种建筑工程的总体规划者、设计师和建筑师，是九世班禅大师身边的得力干将。”大成就者吉布仁波齐·吉尊喇嘛洛桑更堆嘉措白桑布大师自传中也写道：“藏历马年三月四日，当我五十二岁的那年，收到日喀则班禅大师的画师索朗达杰大画师绘制并寄来的一幅精雕细琢、无与伦比的《菩提道次第福田》唐卡（图3）。本人给他捎上一百盎司的酬谢金，…而且自从我xx岁到大画师去世前一直都有联系，并靠大画师绘制坛城和佛像，我本人十分感激他。”吉布日追里珍藏的另一幅阿日巴大师的唐卡作品为《六臂护法神像》（图4），当鉴赏解读此幅唐卡时，无意中会联想到钦孜画派创始人钦孜钦姆的怒相画风格，阿日巴大师的作品也超越传统唐卡技能的局限，自由挥笔画出内心世界的感受。其作品有落笔大方而沉着的特点，把怒相神之威武雄壮绘制到淋漓尽致。
图三《菩提道次第福田》来源：本文作者
图四《六臂护法神像》（本文作者摄）
此外，扎寺嘎钦·努布啦讲到，吉布仁波齐的弟子格隆·洛桑念札跟他说道：“吉布日追修建前，阿日巴·索朗达杰从日喀则寄来了非常精细的寺庙建筑设计图，前辈僧人们就是按照他的设计方案建造了吉布日追。他不仅是一名绘画大师，他对建筑方面也有颇深的造诣。
五、阿日巴大师的儿女
阿日巴大师有两儿三女。大儿子罗桑扎西是当时那唐印经院的院长；二儿子次仁顿珠解放前一直在若措庄园经营管理庄园，解放后担任家庭藏文教师；最小的女儿敏吉·次仁玉珍嫁与敏吉·索朗多吉，敏吉·索朗多吉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学者，曾任日喀则地区政协副主席、日喀则地区宗教局局长、自治区文史资料研究组主任和自治区政协常务委员。子女们在回忆父亲时讲述到：“父亲在塑建强巴佛像及佛殿时，不分昼夜地工作在扎寺里很少回家，偶尔回了一趟家，带有一包藏式包子，语重心长地跟我们讲到，这包子是班禅大师赠与的，富有加持的功效，你们都分着吃吧”。“有一年在拉萨时，九世班禅大师派他去热振寺主持制作壁画，在那里也留下了许多精美的壁画。”大画师高超的艺术技能和设计能力，在视觉艺术领域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威性。在他一生中留下甚多的艺术珍品的同时也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唐卡艺术人才，为此一直得到了班禅大师的喜爱和重视，从而名扬整个藏族地区。一九四三年在家中安详离世，享年七十七岁。
六、考证大画师真实姓名
对于阿日巴·索朗达杰的真实姓名，通过《九世班禅大师传记》、《吉尊洛桑更堆嘉措白桑布上师传》等文史资料记载，以及大画师的孙子中央民族大学罗桑旦增教授证实，其真名为阿日巴·索朗达杰，而不是嘎钦·洛桑平措编著的《藏传佛教唐卡绘画明鉴》中所写的阿日巴·索朗顿珠。此外，该书中编写的九世班禅大师在建造强巴佛殿时大师们的排名与九世班禅大师传记中所记载的大师排名不符。出现错误的原因是该书的作者，对当时阿日巴·索朗达杰和其学徒的师徒关系了解有误而出现错误排名。
七、结语
总而言之，对阿日巴·索朗达杰的研究是对众多被历史遗忘的藏族艺术大家探索的开端。阿日巴·索朗达杰多彩的艺术生涯，更是九世班禅大师引领贤才在汉藏佛教文化艺术交流中的映射。20世纪初，强巴佛的塑造在世界宗教艺术研究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意义。九世班禅大师在各民族互相借鉴的过程中续写了文化交往和对话的历史，在促进彼此间的感知和理性判断上具有媒介和桥梁的作用，为后来各民族文化交流交往交融奠定了历史基础。
原刊于《西藏艺术研究》 2024年第1期 注释及引用略（责编：强巴次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