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25部作品和5名译者获奖。其中,藏族作家梅卓(左二)的长篇小说《神授•魔岭记》、拉先加(左三)中短篇小说集《睡觉的水》(藏文)、扎西才让(左四)诗集《桑多镇》分别获长篇小说奖、中短篇小说奖和诗歌奖,龙仁青(左一)获得藏文译汉文翻译奖。
国庆节前夕,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颁奖典礼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中国文联主席、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出席典礼并致辞。颁奖典礼由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主持。甘南州作家协会主席、藏族诗人扎西才让斩获“骏马奖”诗歌奖。评委会给予他的授奖词为:“扎西才让的《桑多镇》中,生命中每一个细节都熠熠生辉,这是情感的辞书,温婉是语言的质地,也是对万事万物的领悟……”
扎西才让,又名杨晓贤,男,藏族,70后,甘南临潭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甘南州作家协会主席。第二、三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第四届“甘肃省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荣誉称号获得者。著有诗集《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桑多镇》,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中短篇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先后荣获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海子诗歌奖。
近年来,扎西才让凭借实力多次斩获各类文学大奖,他创作的“桑多镇”系列作品成为了众多外地作家诗人乃至游客了解甘南的一个窗口。而此次他获得国家级“骏马奖”,又让更多的人记住了“甘南”这个名字。于是,记者专访了从北京载誉归来的他。
记 者:首先热烈祝贺扎西才让先生获得“骏马奖”。单就这个奖项的影响力来说,这份荣誉不仅仅属于您个人、也属于甘南,因为很多人是通过这个大奖知道了您,又通过您知道了甘南。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萌生出要写“桑多镇”这么一个地域特色非常鲜明的系列作品的?
扎西才让:2013年8月,我和一群作家前往一个名叫玛曲的县。在玛曲县阿万仓湿地的观景台上,放眼四望,脚下是甘肃,南面是四川,西面则是青海,有三条草原河与黄河汇流,万里晴空之下,南风徐送,夏草浩荡,草原河确实如银色哈达,蜿蜒曲折流向远方。此情此景,让我突然想起文学创作的事来。为了便于研究不同类型的文学样式,我们人为地将其分成了不同的体裁,并且给写作者赋予不同的身份:小说家、散文家、诗人、剧作家、评论家……我常想,这样的分类,会不会限制我们的写作方向?会不会影响我们的写作道路?著名作家阿来,在最近接受傅小平访谈时,也表达了他的观点:“在我心里,更多就一个文章的概念,其他什么都是可以打通的……我们自己画地为牢,自以为写散文像散文,写批评像批评,其实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我在阿万仓景区,看到的不是过于清楚分明的三省地界,也不是几条河流的异道殊途。我目睹的,只是一个广阔宏大的地域,只是万涓成河的图景,是万物归一的事实。那么,在文学创作上,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有这样的视野和追求呢?我个人在创作桑多题材作品时,根据内容的不同,就有诗歌、散文、散文诗甚至小说等文体的实践。
桑多,在藏语里,是“大夏河源头”的意思。而大夏河,藏语名桑曲,史书上叫漓水,是甘肃省中部重要河流之一,发源于甘南州夏河县境内,流经河州,注入黄河。我工作且生活的地方,算是大夏河的上游。从1999年开始,我就关注此地的历史沿革、宗教文化、地理环境和自然资源。了解得多了,就有创作“文学桑多语法世界”的冲动。
记 者: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乡,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最终在意识和情感上自觉回归的,仍然是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桑多镇”是否就是您精神版图上始终存在的那个故乡?
扎西才让:嗯,正是。现实中的桑多镇,有另外的名字。起初,我用诗歌来表现她时,她叫羚城。我用散文来呈现她时,她有一个藏族名字:黑措。后来,我用小说来完善她时,她是甘南这块土地上许多小镇(譬如拉卜楞镇、扎古录镇、柳林镇、城关镇)的综合,她的身上,有着其他小镇的影子、故事甚至灵魂。
我青年时期的写作,痴迷于对自身生活特别是爱情生活的展现,觉得人世间最美好也最痛苦的,莫过于爱情了。歌颂地域和民族时也一样,走的是笼统的、单纯的、直接的路子,仿佛一个在狂野上大喊大叫或迷醉游走的浪子。当我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油腻大叔,从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变成人类社会观察者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写作的重要性。自从解决了“写什么“的问题后,慢慢地,我在纸上,用文字画出了雪山之下、长河之畔的桑多镇。我写作时的聚光灯,不再仅仅聚照我自己,而是更关注他人的世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想什么?他们试图保留什么改变什么?他们的命运,是否关系到更多的民族?他们的努力,是否影响并改变着人类的生存?就这样,我用自己的作品,对桑多河畔的藏区村落作了深描,把小镇居民——桑多人的生存状貌,推向了可敬的读者。
2018—2019年,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我在一个藏族村落驻村,干精准扶贫工作。在田间地头,在高山牧场,在村落庄院里,频繁的接触,使我从村民的身上,感受到或豪迈或含蓄、或阳刚或阴柔、或热烈或安静的生命的气息。这气息是如此明显强烈,小时候我感受不到,也不曾体验,而今,我意识到,他们始终这样真实而坚韧地生存着,其此起彼伏的呼吸,若有所思的眼神,浓郁腥味的汗气,甚至或高声大嗓或低沉嘶哑的声息,都让我觉得:他们要走进画布,走进文学,走进电影,走进历史文化的长廊,在中国文学人物群像谱里,留下他们浓墨重彩的肖像。这使我更清楚了今后的写作方向,明晰了我的作品应该呈现的内容。我分明地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做一个有担当的作家,用文字来塑造桑多人的形象,勾勒他们的历史,释放他们的愿望,触摸他们的灵魂。桑多题材的创作,其意义莫过于此。在文体选择上,诗集《桑多镇》的创作,就是一种有效的尝试。
记 者:此次获得“骏马奖”的诗集《桑多镇》,您用了多久的创作时间?
扎西才让:这个时间跨度有点大。《桑多镇》的创作,从起意到出版,前后竟花了20年。1999年3月,原诗刊社编辑邹静之代表中国作协到甘肃省甘南州临潭县来扶贫,在与当地作家诗人深入接触后,他对甘南州的诗歌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离开临潭时,带走了甘南诗人的作品,并在《诗刊》第5期头题予以刊发。这里头,有我的三首短诗,其中两首(《哑冬》和《雪猎》)入选了诗刊社编选的《99中国年度最佳诗歌》。我在《哑冬》里写道:“哑的村庄/哑的荒凉大道/之后就能看到哑的人//我们坐在牛车上/要经过桑多河/赶车的老人,他浑浊之眼里暗藏着风雪”。这是我第一次涉及桑多题材的作品,发表之后,被诸多方家所认可。于是,创作一系列以桑多巴——大夏河源头的生存者为题材的作品的想法,就出现了。
2004—2010年,因工作重心的转移,我暂时停止了写作。2011年,我进入甘南州文联工作,此时,原先的想法又被激活了。其后七八年,我创作了好多桑多题材的作品,体裁涉及诗歌、散文、小说和散文诗。在这些作品中,我摒弃了以前过于自我的抒情方式,而将目光投向桑多一带的历史沿革、宗教文化和民众生活。我观察桑多人的生老病死,了解其生存状态和处世哲学。观察越深入,想表达的意愿就更加强烈。在有限的文字里,我试图写出桑多人在历史长河中或隐或显的倔强身影,捕捉他们在社会变革进程中在观念、精神、意志等方面的变化,呈现他们在国家惠民政策的照耀下通过自身努力改善生活状况的事实。当然,我也写到他们身披信仰之光处变不惊的生存常态,根深蒂固的旧观念旧思维,人性中永不消逝的善与恶的多种因子。就这样,我完成了桑多题材第一阶段的文学创作,出版了三四本与此有关的诗集、散文集和小说集。在这里,我要真诚地感谢甘南这片土地对我的种种恩赐!
采访手记:作为和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并列的国家级四大文学奖之一,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自1981年创设以来,推动和激励着优秀文学作品的创作产生,发扬多元共生的精神气象,开放式的呈现着不同文化的民族书写,同时也推动着少数民族文学的繁荣发展,促进着中华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不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扎西才让先生获此大奖,不仅对甘南的文学创作具有里程碑意义,同时对甘南的对外宣传和形象提升也会起到积极作用。我们也因此欣慰地看到,文学创作,正在成为和新闻并驾齐驱的另一驾马车,推动大美甘南阔步向前!
记者、散文家王朝霞和扎西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