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之雪
大地铺开宣纸
风清扫地面上的落叶
召唤一碗净水
我在去往天山的路上
天命、恩赐,我都一一接纳
这样想着你的出身
等一场雪落下
驼队、马匹、商人,走远
草籽、药片、粮食,还在
你看我们的头顶上方,果然
大雪封住过去年月
向上的路,没有台阶可踩
雪粒在一盏灯火里的打坐
从天山回来
替我走过的光阴,一阵心慌
吐鲁番博物馆遐想
天堂里的福音,我不认识的经文
埋去的尸骨……
陈列在博物馆
披着落日下山,一只鹰、一只旱獭
它们个个精神抖擞
夜很安静,一根拐杖支撑着无尽的黑
夜挪走的,恰是白天需要的
飞起的尘土,慢慢坠落
在原野,在山坡,在悬崖,在一口井边
单薄的日子里
人间体恤和宽慰着万物
走出夜的通道,万物悄然生长
风坐在我们面前
我心里装着的悲悯啊
没有扶直倾斜的炊烟和牧草
借藏族的酒曲和舞蹈,敬你三杯酒
草木接住雨水,岩石接住白雪
深夜锁住寂静和苍茫
雪纷飞
回到原来居所
万物在黑夜里生长
眼前那扇门有人进去
关上门锁,关上了另一个人的路
梦里,小心翼翼捡起亲人散开的骨骼
拼不出完整的身躯
触摸到一些疼痛
眼泪挂在指尖
一截枯木,空空如也
背对黄昏
我们挽留不住孤寂的陨落
扬起心中堆放的大雪
让它纷飞,没有负担地纷飞
故乡的风
小时候,看到的启明星、北斗星
在夜空里落下弧线
在我的头顶
辨认着山河铺好的路
走过的日子,却从眼前消失
雪停了,草木头顶的天空
还大地一片寂静
鸟雀蹲成一件旧法器
身后铺天盖地的尘埃
隔断我们够不着的枯萎
鸟飞山还在
人走路还在
我要去的路上
故乡的风吹醒春天,打开夏天
枯萎秋天,埋葬秋天
挡回的风,被谁领走
召唤的手,给谁一个交代
我在黑夜里数着留在人间的脚印
草药
大雪解封,河水东流
天亮了
我们不在暗处
风进进出出,接纳万物的聚集
风走后,万家灯火柔弱
风面前,流水放慢心跳的速度
草药独自守着寒冷
用声音叫开一扇门
灰尘落在现场
告诉我先辈的足迹和新的归途
小小草药,关乎人之生命
天地间的信使
给每个物件固定的位置
岁月不能提取埋在土里的日子
从故乡回来
春天的雪粒不大
春天的雪粒湿润
春天唤醒大地,我地下的亲人还在沉睡
风出走,风回来
我出生的院子成为一片空地
我的眼里满满的……
墙角旧物件,我们都不要给自己一个新名字
轻些再轻些,来回奔跑的孩子
你踩疼的,不只是一辈人的童年
回头望故乡
油灯亮着,香火未熄
车辆带起的尘土
一些落在山头,一些落在坟头
人间,又是一年
故乡保重
动车西行
西行列车,沿着自己的轨道
我们的手指沾染人间光芒
黎明与黄昏,白昼与黑夜之间
城市与乡村,起点与终点之间
鸣笛没有扰乱雪山长时间的静坐
和它上面一场裸雪的想象
飞快的时间,主宰着世人的奔走和宿命
你看,秋风,饱满的秋风
从我们身边穿过
曾经马匹、牦牛、羊群、旱獭、驼队、商贩
曾经烽火台、明长城,从草原穿过
而今高铁绕过乌鞘岭而过
拿着春天的车票
等一列动车穿过秋天的消息
车门关,车门开
走出下一站出口
我们距离要去的地方不远
烟雨扎尕那
车在半山腰
云在半山腰
狼毒花编制的凉帽错过第一缕阳光
一间间木板房
接纳灵魂的客栈
百年老屋高过一地绿青稞
走廊里,我们被一场大雨围住
去时忘带一把伞
走时认领一滴水
仙女湖穿着天空的倒影
一只鸟,孤单飞走
它内心不多的篝火
瞬间燃为灰烬
天上行云
地下流水
神啊,借一把从前的月光
我要给她梳妆
白帐篷
山坡上,开满野葱花
一只蚂蚱跳起,再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油菜花海里,住着蜜蜂、蝴蝶
住着歌谣和经卷
对面白帐篷里,坐着我熟悉的人
一小块黄酥油在奶茶里慢慢融化
白帐篷留下大地的记号
湿润露珠隐去的——
一半是月光,一半是烟火
我站在谁的分水岭上
没有人通风报信,暮色一再推迟
等满天星辰来营救
抓喜秀龙,被脚步踩过的观景台
也被星辰和额头丈量过
柴火刚刚熄灭,白帐篷上空的雨水
顺着草原的心情落下
风雨晚来
云叠起,遮住星辰
一丸解毒的良药回炉再生
月光照在人间,露水守着老院
树木需要靠山支撑
流水需要照壁抵挡
期待的光亮,已在别处闪耀
生活容下的,不仅仅是你眼里的美好
胡杨林里,黄沙粒透出光亮
乌鞘岭上,白帐篷隐去秋色
放下酒杯,端起茶杯……
星辰醉了夜晚,我和清晨的梦一同醒来
多事之秋见到一半往事和行人
一面镜子里风雨晚来
在要去的路上留下善意的记号
悬崖懂得,薄冰懂得
司玉兴 ,藏族,1982年出生,甘肃天祝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在《诗刊》 《星星》 《飞天》 《草堂》 《散文诗》 《天津文学》 《北方作家》 《民族文汇》 《中华文学》 《星火》 《草原》 《参花》 《当代诗人》 《法治人生》 《星河》 《六盘山》 《贡嘎山》 《散文诗世界》 《中国民族报》 《黄河报》 《甘肃日报》等百余种报刊发表,作品入选20多个选本,作品获得20多个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