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满目苍凉,跪拜您的面前,啜泣着说不出心中的语言。
那时,并没有语言,只有无意识的、毫无章法的释放,累累的创伤苦楚,多劫流浪的无助。
瘦弱的躯体,匍匐在您的足前,止不住地掩面,只因为,已融化在了一双大海般的双眼……
您慈悲的眼眸,那么深邃柔软,深深摄住了执子,不想再浪迹流放。便认定了,从今的归宿,就在这里,命也将交付这里。
无始的漂流,无始的行苦,终于,靓遇了久违的依祜,我的喇嘛。
想往了多年,祈祷了多年,那一刻,想往和祈祷的,终于出现眼前……
2015年9月1日
一、出发
不知蕴育了多少年的朝圣之旅,阴雨半月之后,太阳终于露出彤红的笑脸,用无数的光栅之手照亮了我们的路程,终于启程了。
早在2014年秋,就已定下去往甘孜州理塘县夏坝乡的车票,但是临近出发前的两日,女儿突然出现不恙,便退掉车票。虽有免不了的遗憾,却也知是因缘不够具足,不能勉强出行。实际上,冥冥中是为第二年理塘觉吾乡嘛通寺之行,打下基础。而我不知。
欲行前的一切事情非常顺利圆满,也由因缘具足,所行之事悉皆无碍。我在生死交迸后写下的长篇小说,在出版社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定稿,商榷了出版合同;尊师的讲课录音也按时校对完稿,另有一部纪实文稿也在临行前一天圆满完成。如此剩下的最后一天,足够准备所行用具。
竟也在临行前的这天,无意接到儿子信息,祝福生日。方知,今日是自己的生日,便听从女儿提醒,出去放生。如同以往,家人无论谁的生日,都要放生,而此次行前的放生,更具备了意义。
2015年9月2日
早晨出发,一出大门便乘上中巴,尤其在车上,接到人文社责编已经开始编稿的信息,令人欣慰,历时两年的等待,终见结果。这种种,都是吉祥顺利征兆。我相信直觉接受的讯息有古老的依据。一切都在尊师的加持及护法善神的护佑之中。
从齐齐哈尔乘上火车,直达成都,走行54个小时,才能到达终点。由于能够节省一半费用,我们没有选择飞机。虽然那样会省大量时间,但在时间和经费上,我们还是考虑后者。因为在两者的必须问题上,时间还没有列入“假如明日死”的紧迫意识。我们总是看着别人故去,似乎与己无关,起码认为是遥远的事情。平时也虽念着死无常、死期不定、死决定之理,而在认识上,仍然没有达到定解。
我们是这样明白着欺骗自己。
车继续西行,过了内蒙古通辽,就少见了绿色。季节虽然农历7月,而大地大片裸露着黑土,山没有草,很多的山就是土山。羊儿成群低吻着土地,不知在啃什么。列车两旁全是黄土、石头,整个的原野呈现着一片干色。偶尔出现的马群、牛群,毛色干枯没有一点光泽,这里的土地呻吟着一个“渴”字!
过去总觉自己家乡,植被没有过去厚了,绿色没有过去葱绿,林子也没有过去稠密,可跟这里的穷绿相比,家乡的树叶可真肥绿呀!
窗外出现了一个村庄,黄巴巴的色彩,没有树,没有草,没有背依,也不见土地上有什么庄稼,干色里的人们不知依靠着什么生存。列车员说下站是正白旗,无疑是清代时期留下的遗迹,隐透着那个时代的硝烟,猎猎的白旗下马蹄扬起的烟尘、不时倒下的马蹄……“边地”二字就如此输入我的脑海。是的,“边地”和“中”国,是两个不同福报的代名词,我正在去的地方,是草肥山美、水流润泽的地方。因为有第四世夏坝仁波切诞生的圣迹、有他的寺庙、家园,那里应该是“中”国。能够闻到大乘佛法,不乏大德高僧成就的“中央”地带,所以那是有福报之地,起码精神上没有穷字。
渐渐的大地出现了一些绿色,虽然相间于灰色土色之中,但干渴已经不见,陕西、榆林、延安等沿途城池,在一个连一个的山间隧道中穿越。人是这样的顽强,无论山高峻险,都无法阻止人类的突破。人的生存潜能有着惊人的可开发性和挖掘性,在平淡无奇、无有艰难绝境的状态中,人是一个惰性物体,一旦逼迫至绝路,便会爆发出生命本有的潜能,就会出现那个瞬间坍塌的分秒里飞速救子的成功奇迹;出现那种四肢撑地背负无量重的压力以护子的撼人力量!
尊师说:人身是摩尼宝,有不可估量的能,我们所开发出的,仅仅百分之几。的确,那么多的生命能量处于潜睡状态,尤其是人本有的光明性能,如若不是达到深度的静虑,几乎都随眠在深处不显,只有为数少量的修行圣者,才有可能通过一至四禅,证得那种空乐无二的光明本能,达到无我的大乐。而这种人人具有的自性光明,正是我们所要开发的、以成就自性本具有的大爱、大慈、大心,而去利益众生而为所为。
2015年9月3日
早晨一睁开眼,满眼的绿色一下撞入眼帘,到哪里了?这是第一个问号。继续看向窗外,不同昨日的山,不同昨日的景,起伏的山峰下,是不断的流水,山间白色的二层小楼,在碧绿丛中座落。比起昨日的一片干黄无绿的大地,这里真绿啊!我的眼睛片刻不舍窗外。经历了焦干,才能体会绿泽。也知道列车已进入四川境内,一路安康、万源、大洲等不知名的站次,到了南充市,记住了南充车站,是因为路两旁的树,个个肥头大耳,肥壮地吸足了水分阳光。忍过了过去一路的眼干肤燥,这里空气湿润,似乎有无数柔润润的小手在抚摸着你的脸庞,真的好舒服!
我是这样在意树,在意绿色,也许是儿时生长在绿色的原因。没有绿色的地方,总觉得生命不够滋润。记得家乡的那条水泥路上,两旁是长长的杨柳,很整齐的显示着人工的痕迹。但是很多用石砖砌成的没有树的四方位置里,不知什么原因,仍然空着,每天上下班走过时,眼睛几乎不看别处,总是盯着那些空的位置。总是在想,什么时候这些空缺里能出现树呢?总是在看,那些空缺的背后是哪个单位,总觉得裸露的门脸或者门牌,不着阴凉。也曾经一度想过,如果我有了财力,会把那些没有树的地方,植上片片绿茵。
许是阿赖耶识中的储存,每到一个地方,关注的首先是树,如果没有了树,我便觉得,那地方或那座城市没有穿上衣裳。没有自然的氧气,呼吸里便缺少了绿色味道,所以喜欢走在有树的城市,有百年甚至更老的树的地方,那些虬髯冠盖、摇曳在路边遮出一片阴凉的大树,你会觉得其给予的舒适清凉,有一种被自然呵护的安适。
成都,就在我的绿树情怀之中,出现。
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对他没有任何考察了解,但第一时间就喜欢上它,而且生出亲切之感,仿佛有一种莫大的力量,存在于某个地方,为我们作着庇护。其实,这种感觉,这种力量,不是凭空而来,是因为这里有尊师夏坝仁波切,有他研修翻译佛经的精舍,也是他辗转于东北、藏地弘法利生的必经转乘之地。由是尊师,我们才有机会转站成都,去往我们日夜向往的圣地——理塘县下坝乡、下坝麻通寺,尊师的家乡。
成都的姑娘真美,美在她们的肌肤,美的白如凝脂,白的细腻,没有看到任何一地的女孩子比得上成都女子的肌肤。走在街上,我会禁不住不断去看路过的女子,看她们的脸。太阳总是绵柔,总是肯顾,不忍去晒这些美白的脸,总是朦胧着、雾着,呵护着下面的子民。所以成都的男孩子们,也秀不糙。一米七的同修,走在他们中间,是个大高个子。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在成都的他,如此魁梧。
我们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衬衣,让柔软微细的风尽情抚摸,让湿润的空气尽肆渗透,成都之停留,将会让我们产生深深地忆念。还有那些物美价廉的成都饮食,我们记住了那家餐馆,在我们始终的旅程中,唯独享用的一次最经济、最满意、最可口的一餐。那天,我们只吃了那一顿午餐,就满足了。
尊师说,不管你吃到什么样好的食物、美味,都不能产生享受的念而生贪心,便提起警醒,只感恩着,因为我们知晓,我们所得到一切,哪怕点点,都是尊师带来的福果。
2015年9月4号
二、康定情歌
去往理塘的巴士,要经过康定宿住一夜,次日下午才能到达。如此我们很早就开始准备行装。这一夜,我们休息得很好,旅馆干净,经济舒适,也很安静,距离车站也仅有百米左右。乘上车后,一路的心情,开始有了实质的着落,真的向心中的圣地进发了!
车行大约四五小时,出现了一条河流,两岸的村庄小镇不断飞过,一架架银白的电线架高高地站在山上,不远一个,形成一种气派。河流两旁的路上,车行不断,山堵不住车,水隔不住人,起先我们的巴士行在路的左侧,拐个弯儿,到了右侧,又拐个弯儿,回到左侧,如此一个下午的时间,巴士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在大河两旁侧行。起初并没在意那是什么河,后来那漫长的沿河而行,引起了我的注意,问之,原来是自小就熟悉的大渡河呵!
大渡河,因为“红军不怕远征难”而家喻户晓,因为“大渡桥横铁索寒”而闻名全国。真正看到这条河流,竟是在这种不经意中。它勾起我们这一代人心中的波澜不是岁月可以轻易抹去的,那是整个一代人的名词,整个一代人的激情岁月。不需要韶华以外的任何因素,我们铿锵有力地舞蹈,在冬夜里一个个简易的村之舞台,燃烧着纯真的热情。然后挤坐在大马车上,一路黑黑的星夜下,赶回寂静的家中……
大渡河长,两岸有一点宽敞的地方,都有楼房建筑。小小的一快空地,哪怕只能转个身的余地,也都能看见几棵成熟的玉米。即便路边有一两座小楼,也标着“几分钟打电话不用流量”的现代科技。在狭窄的两山之间,人们把生活都挤在了那里,信息却网满了山上,开阔着人们的眼界与外界的沟通。车辆几乎就在人家的院子里驶过,生活可谓无处不有,见尺之间都有捡拾生活的痕迹。相比草原的宽阔及东北的旷远,这里的土地金贵,可供人们利用的平地,哪怕巴掌大小,都得到充分利用。
五点钟的时候,车进入泸定县,大渡河由北向南一直贯穿泸定县城。
从知道这条大河,就一直在想,这河来自哪里,怎么突然就走进我们的视野?
原来,大渡河是长江支流岷江的最大支流,发源青海省玉树自治州内的果洛山南麓,它一直流淌下来,通过隶属甘孜藏族自治州的泸定,一直南下。如果我们早年还不曾知晓泸定县、泸定桥的具体位置,那小时侯非常熟悉的“二呀么二郎山呐,高呀么高万丈”这首歌曲,就会告诉我们,泸定桥就在四川省西部的二郎山西麓。
那桥竟建在康熙时代,并有康熙的御笔“泸定桥”三字,成为加强川藏地区的文化经济交流的重要通道以及军事要津。
1935年,由于中国红军长征途径此地,22位勇士作为先导突击,攀缘铁索,在密如弹雨中匍匐前进,消灭了桥头守卫,创造了“飞夺泸定桥”的英勇记录而成为重要的历史纪念之地,也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没有什么诗词像《长征》这样,印在那个时代的记忆中,随口就能念来的人,央央遍地。如今这里的人们,用“红军桥”作为横批,立成一个门牌扁,所有路径的人,一看到那条排成上下联的对句,自然想到与长征一系列的故事、影片,五星、八角帽和灰色的军装,想到被那一首首红色诗词激动的岁月。
车继续转弯,大渡河又到了右边,我们几乎不知道车是怎么穿过去的,不见渡水,也不见过桥,绕山转个大弯就改变了河的左右方位,真有意趣。只觉得,忽的,河去了我们的左,忽的,河去了我们的右,绿色的河水一路滋养着眼睛,虽没有行在水路,也是依依相偎着不离身边,心好温润。
又走了一程,山上出现大片大片的仙人掌,满山灰绿颜色,覆盖着山石。它们真是了不起的植物,不渴水、不需厚土,挤在山石的缝隙里就能够生长的滋润,没有一点矫情,干旱、瘠薄的地质就能养活它们粗放的生命。到了开花季节,喜好强烈阳光照射的仙人掌,昼夜温度的落差,让它们每一片肉质的顶端都能开出一朵朵红黄色的小花,铺满山崖,与那些裸露的山石,辉映出一种刚柔相济的奇美。尤其仙人掌果,啖之鲜美,淡香甘味,又能滋润肺类疾病,真是难得的“仙人果。”
便想到我们缺水少食物的身体,如果具备了仙人掌的粗放能力,就会免去了很多长途旅行的疲惫,很多缺水的不适。
到了向晚的时候,路旁的山体不时出现打了K字形的柱子、山脚下的围墙,围墙上面的铁丝网,看样子,这是到了山体滑坡的“多事”地段。
进入康区了。
一座座具有藏族风格的房子,出现在路旁。山势陡峭嶙峋,河水也变的狭窄,翻涌的浪花里腾冲着覆盖一切的喧嚣,天色已经冥暗下来,康定就在前反方翘望!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
这首红遍中国大地,也红遍了法国巴黎及英国伦敦的康定情歌之诞生地——康定,就在不时进入脑中的词韵中到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巴士把我们送到一家宾馆。明日五点钟启程,司机反复强调。
听了一辈子、一辈子都没有想到能光顾的地方,因为次日还要在夜色中启程,便赶着放下行李,抓紧用餐,在仅有的夜晚时间里尽量目睹一下康定的面目。
夜晚有点寒凉,相比成都只穿一件衬衫,这里要穿毛衣才能抵挡夜风,然而大家兴致很高,都走到街上,不时碰上从不同地方也去理塘而路经此地的同修们。
这就是康定!听说了多少次的“远方”,向往了多少次的“异域”,她曾是一个神话,一个美丽的传说,她应该只在心里捂着、想像着是一个怎样纯粹的、充满梵音的殊胜仙国。走在接头,心里不断如此念着,顺着那一条街,一直徜徉下去。
两旁的街景不断摄入眼内,路边的商店铺子,大多是藏传佛教用品,藏族风格的服装,餐馆饭店几乎一个挨着一个,门前都有很大的白色无油的大饼摆放,很像新疆的囊,但没有囊的中空圆圈。藏餐馆不时出现,从敞开的门口露出藏式的桌椅、毛毯等纯粹的藏族风格毛毯、饰品,有一种安宁清净扑面而来,走过去时,总有进去看看、坐坐的欲望。里面的主人们,是很淡定的神情,没有招徕生意的样子,似乎一切随缘。
大渡河,就在我们一直往前走的当中,又在一个十字街心的桥下相遇。实际上,它始终没离开过我们,只是在有阻碍的地方绕开而行,到了桥下,在桥栋与石头的撞击中,发出巨大的轰鸣,激起足有几米的白色浪花,翻腾汹涌,掩盖了一切声音。这是大渡河的支流,仍然没有离开我们的线路。
在黑幽幽的山上,隐约可见白色灯光组成的六字真言,睁着慈悲的眼在守护人们,彩灯编织的护法神像,圆睁双眼,在山上高高地俯瞰着善恶。这是藏人与所有少数民族的不同之处,他们善于把信仰唱诵口上,绘在绢织布匹、唐卡,或佩戴身上,更或刻记在山石、路桥、河旁,意向皆是指趣一个目的:吉祥圆满,消灾解难。
再看“跑马溜溜的山上”,应该有个跑马山才是,不管其山或高或矮、或绵延嶙峋,康定是以此出名的呵!那歌也应该有个背景缘由,才合乎情理。那么既然跑马,山上一定要有赛马场?必然有骑手骁勇雄健?女子钟情的爱情故事?
不错,故事真有,不过不是发生在跑马山上,也不是现今所传唱的那种。一位老人说,我们小时候听康定情歌,不是那样的,是这样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
端端溜溜的照在朵洛大姐的门,
朵洛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
会当溜溜的家来会为溜溜的人。”
那时,康定城有一位卖松光的藏族姑娘,名叫朵洛,相貌漂亮美丽,康定人便称她为“松光西施。”每天早晨,康定人一听见朵洛姑娘叫卖松光的声音,就都打开门探出头来,一睹姑娘的芳容,或者买她的松光。康定情歌唱的便是朵洛。后来经过改编加工,就变成了今日的《跑马溜溜的山上》。
而那山,是中国西部的横断山脉群中,东面山系的大雪山,康定的跑马山就是大雪山家族的一个。大山雄蒙磅礴,绵延之处能称得上名字的足有百座,都是大雪山属下的家族,都有奇闻传说、各自的历史踪迹。
那么,既然是跑马山,就应该在绵延之处有跑马场了?不。后来知道,并非是跑马或赛马的场所。
时间已经很晚,我们不能再走下去,朦胧的康定,朦胧未了,留下必然的遗憾,她始终朦胧着面孔,仍然留给我神秘的印象,留给下次的期望。
昳岚,女,达斡尔族,原名张华。毕业于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国作协会员。鲁院第四届少数民族高研班学员。作品刊载于《钟山》《散文选刊》《山花》《美文》《文艺报》《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等报刊杂志,散文入选原《散文海外版》主编谢大光主编的《艺术的穿越死》等多种版本。著有散文集三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一部。获内蒙古政府“索伦嘎”奖、呼伦贝尔政府文学创作“骏马奖”等三十多次全国各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