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的新作《天边的莫云》(《中国作家》2020年11期)是一部反映军队参与藏区脱贫攻坚主题的长篇小说，写的是东方玉音带领解放军医疗队在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莫云乡开展义诊、治疗肝包虫的经历。医疗扶贫，杜绝人民群众“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现象，是全国扶贫攻坚工作的重要内容。书写如此重大的主题，既不能落入俗套，也不能为了所谓的戏剧性而编造现实。具体到《天边的莫云》而言，因为要处理的内容涉及到了民族、宗教等相对敏感的领域，还要求作者有更大的智慧和更深广的视野。
在创作中，王昆大胆尝试，闯出了一条新路，出色地解决了上述难题。这首先体现在他的视点选择上，总体来看，《天边的莫云》采用的是全知视角，但叙述的起点和绝大多数视点都在藏区、藏民身上。从小说章节标题可以看出，除“东方曼巴”“东方玉音”两章是医疗队长之外，其他都是与藏区、藏民有关的。小说开篇写的就是次仁央宗和她孙女拉珍欧珠的日常生活，医疗队的摩托车队伍是作为外来者形象进入他们世界的。开篇视点的选择，决定了小说叙述的基本站位，也表明了作者的基本态度：医疗扶贫是真正从人民群众的角度出发的，是要在藏区扎下根的。次仁央宗和拉珍欧珠这两个人物，也贯穿了医疗队的工作，小说后半部分最让读者扼腕叹息的人物，就是拉珍欧珠。次仁央宗的旧观念，耽误了孙女的治疗时间，使她被肝包虫夺去了年轻的生命。这个故事虽然残酷，但它有力地提出了关于扶贫书写的深刻思考：扶贫工作，不仅包括经济、医疗等看得见的内容，更应该包括思想观念等看不见的内容。
具体到医疗扶贫工作来说，要处理的看不见的思想观念难题，就是现代西医理念与传统藏医理念之间的关系。作者的处理方式是非常成熟的，他在小说中明确提出，医疗扶贫也要进行科学观念的普及工作，这种普及，不是简单地批判与灌输，而要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润物细无声地完成。作者站在一定的高度，看到了传统藏族文化的复杂性，表达了对他们信仰的尊重，也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在小说中，东方玉音从藏传佛教的理论入手，与高僧丹增喇嘛交流，寻求共识，增进理解，也得到了一些支持。她最终也通过切实的行动，感动了高傲的格桑拉姆。就像作者借东方玉音的思考所指出的：“在沙日塘草场这样的牧区里，信仰纯净的就像金子一样，要想真正为牧民做点事情，能感动他们的绝不是技术和高端设备，而要用真诚的爱和无私的心，要对生命有和他们一样的敬畏和信仰。”
为了更好地表现医疗扶贫工作，《天边的莫云》中有不少颇具匠心的地域特色描写。最有代表性的是对藏区自然环境的呈现，这些描写不是大段集中展开，而是散落在故事中，不经意间给人带来冲击。在一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关于藏区的想象大多是浪漫化的，那里被描绘成桃花源一样的存在。但在《天边的莫云》中，作者如实地写出了藏区自然条件的恶劣，多次写到车辆在公路上跳着前进的情景，形象而生动。这些细节，由小见大，表现了扶贫工作的必要性和艰巨性。小说中还有许多医学和生活习俗方面的内容，也都是较为可信，且与扶贫主题联系密切的。这些特色内容，是作者深入体验、观察生活之后才能有的收获，只有紧贴扶贫前线，大胆直面问题，才能抓住关键，塑造鲜活的形象，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
在表现扶贫工作时，作者也将眼光投向了历史深处，描写了多年来党和政府领导的援藏事业的巨大成就。在这个意义上，医疗队也是一双眼睛，带领读者回顾了援藏的厚重历史，也看到了激动人心的未来。例如老郭和他的“造林冲锋队”，坚守高原几十年，植树造林，给条件恶劣的藏区留下了树，也留下了精神和希望。还有那些从外地过来支教的老师，他们因爱而坚守的故事令人动容。除了这些故事，还有一些看似不经意间呈现的历史信息，诸如墙上“要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中去”的“最高指示”标语。作者写这些内容，为当下扶贫事业赋予了深远的历史意义，扶贫不是一时一地的“任务”，而是一个全方位的、持续性的伟大事业。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在延续一个宏伟的梦想，创造着新的历史。多少年来，正是怀抱着这样的信念，一些人默默无闻的坚守、奉献，最终带来了根本性改变。他们也明白，“也许这支医疗队并不能解决太多的问题，但留下的科学诊疗理念、培养的牧区医护人员，将永远改变这片高原。”
这部小说的名字，从字面意思来看，是强调莫云乡远在“天边”，它在地理位置上较为偏远，那里的人民与健康美好的生活也有较远距离。但王昆的书写，显然为“天边”寄寓了一层深意：即便是远在天边，温暖和大爱仍然可以抵达，即便写的是“天边的故事”，小说中所流露的深情又是如此亲切，宛在眼前，让人备受鼓舞。因此，《天边的莫云》既是全军扶贫书写的开拓之作，也是极富感召力的优秀之作。
原刊于《山东商报》2020年11月14日
李强，湖北竹溪人，男，生于1990年，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近年来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文艺理论与批评》《文艺报》《中华读书报》《文学报》等报刊发表论文多篇。获“钱潮杯”首届青年创意家·网络文艺评论奖一等奖。
王昆，安徽淮北人，先后服役于某特种部队、步兵旅、警备区、侦察大队等，现供职于联勤保障部队某部，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研究生班在读文学硕士。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十月》《青年文学》《文学评论》《解放军报》《文艺报》等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出版与发表著作《终极猎人》《我的特战往事》《UN步兵营战事》《六号哨位》《天边的莫云》《绝非兵家常事》等六部。获多个文学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