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印度佛教中观哲学家清辨所著的《般若灯论》（全称《中观根本慧论释·般若灯论》），乃龙树《中论》八大注释中极具分量的重要论典之一，在推动印度中观学派的发展进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尽管目前尚未发现该论的梵文原本，但汉藏译本早已流传于世。将汉藏译本进行对比不难发现，汉译本存在较多删减未译之处，尤其令人惋惜的是，其中删去了清辨在二十五品中破斥瑜伽行派的关键内容。此外，唐代波颇密多罗汉译本的译文也较为晦涩，给读者理解带来了一定困难。相比之下，藏译本不仅内容完整，而且还有观誓所作的译注《般若灯论广疏》可供参考，为深入研读该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鉴于此，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班班多杰教授牵头，组织中央民族大学藏学院院长周拉教授、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孙悟湖教授以及北京大学萨尔吉教授，历经十余年的不懈努力，共同将藏文版《般若灯论》译为汉文。译文多采用白话文形式，且配有较为详尽的译注。2023年10月，该译本由中国藏学出版社正式出版。
从历史维度审视，这本书延续了汉藏佛教经典互译的优良传统；从现实层面考量，作为季羡林、任继愈等学者倡导的汉藏佛典互译工程的重要成果，这一译本的出版标志着汉藏《大藏经》的互补互鉴迈入崭新阶段，为新时代佛教经典的系统化互译奠定了重要基础。
一、《般若灯论》新译本承续了汉藏佛教经典互译的历史传统
汉传佛教与藏传佛教的经典互译绵延千年，不仅推动了汉藏佛教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更助力了佛教中国化的进程，彰显出深远的文化价值与重大的现实意义。
据《布顿教法史》、迥丹如热《弘教庄严之花》等典籍所载，自公元7世纪起，以和尚摩诃德瓦蔡等为代表的译师投身于汉文佛经的藏译事业。此后，以官·法成为代表的译师将大量佛经由汉文译为藏文。据《旁塘目录》记载，彼时从汉语翻译的经典被专门辟为两类：一是“从汉语翻译的大乘佛经”，涵盖《大般涅槃经》《贤愚经》《金光明经》《大方便佛报恩经》《金刚三昧经》《佛藏经》《大通方广忏悔灭罪庄严成佛经》《迴向轮经》《梵网经》《楞严经第九品》等；二是“从汉语翻译的经疏”，包含《入楞伽经疏》《金刚经疏》《入楞伽经要义》《法华经注》《解深密经疏》《梵网经注》等。据现有资料统计，目前可确定的汉文佛教典籍藏译本至少有60余卷，且皆为汉传佛教至关重要的经典。从内容来看，这些经典兼具义理与实践两方面：义理层面，涉及般若中观和如来藏佛性等；实践层面，涵盖因果报应、忏悔灭罪、迴向、修习三昧、菩萨戒等诸多方面。由此，从经典翻译可见，汉传佛教实乃藏传佛教的重要渊源之一。
另一方面，藏文佛教经典对汉传佛教经典亦有补苴罅漏的重要作用。吐蕃时期，官·法成等人将《萨婆多宗五事论》《菩萨律仪二十颂》《释迦牟尼如来像法灭尽之记》《大乘四法经释》《诸星母陀罗尼经》《大乘四法经》等众多典籍译成藏文。此外，20世纪初叶，法尊法师不辞辛劳，将《释量论》《量集论》《四百论》，以及宗喀巴所著《菩提道次第广论》《菩提道次第略论》《辨了不了义善说藏论》等大量藏文佛教论典译为汉文，又将《大毗婆娑论》译为藏文，互补缺失。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解深密经圆测疏》的汉译对汉传佛教意义重大。《解深密经》作为唯识法相宗立宗所依的根本经典之一，共有四种译本。圆测所撰疏文，针对的是玄奘译本，因流传至日本而得以保存，然而却缺失后六卷；其余三家的疏本均已失传。所幸的是，圆测疏在唐代便由法成法师译为藏文，收于《丹珠尔》之中，一直流传不息。观空法师有感于汉文《测疏》的残缺不全，不顾年事已高，从藏文回译了后六卷。1981年，中国佛教协会将其铅印流通，此举赢得海内外佛教学人的高度重视。
《般若灯论》新译本的情况与《解深密经圆测疏》极为相似。如前文所述，正是借助藏文版《般若灯论》，弥补了汉文版本删减以及译文隐晦的缺憾。因此，从汉藏佛教经典互译的历史维度审视，《般若灯论》新译本恰是赓续了汉藏佛教经典互译的优良传统，续写了汉藏佛教交流互鉴的崭新篇章。
二、《般若灯论》新译本标志着汉藏《大藏经》互补互鉴进入新阶段
据《般若灯论》新译本相关记载，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起，季羡林先生与任继愈先生便多次向有关部门提议，倡导汉藏佛教间实现资源共享、优势互补，从而构建一套完整、系统的《中华大藏经》。中央统战部领导对此高度重视，特召集全国相关专家学者，于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举办学术研讨会。会上，专家学者们一致认为，季老与任老的这一提议，是利在当代、功垂千秋的宏伟事业，应当有计划、分步骤地稳步推进。会后，有关领导找到研究藏传佛教思想的班班多杰教授等专家，提出是否可先将佛教史上具有重大影响力的经典由藏文译为汉文，以此积累经验，为后续大规模的翻译工作奠定基础。班班多杰教授欣然接受这一任务，经反复研讨，最终选定古印度佛教中观自续派的核心论典《般若灯论》作为试译本。此后十余年间，从酝酿构思、组建团队，到具体实施翻译直至出版，该团队殚精竭虑、孜孜以求，终于完成了上下两册、共计80万字的《般若灯论》译注。这一成果，为学术界全面理解古印度佛教中观思想的传承脉络与藏传佛教中观思想的发展演变，以及推动汉藏佛教交流互鉴，做出了积极贡献。
《般若灯论》新译本的正式出版，首次全面呈现了《般若灯论》的内在结构，以及汉藏古译本之间的异同之处，弥补了古汉译本的不足，精准诠释了清辨的思想内容与理论特色。该译本为系统理解汉藏佛教文化交流及藏传佛教中国化的历史进程，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学术参考。
而且此书并非简单的翻译注释之作，而是基于哲学诠释学与佛教中国化的视角，在细致比对汉藏古译本异同的基础上，首次将《般若灯论》的内在结构及汉藏古译本差异全面展现于读者面前。这为我们系统把握汉藏佛教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以及藏传佛教不断适应所处时代的历史进程，深入洞察藏传佛教高僧大德的哲学创新，提供了极为宝贵的学术资源。
该译本特色突出、亮点纷呈，汉传佛教研究专家刘成有教授专门撰文评价道：其一，译文资料完整翔实，为读者进一步开展学术研究提供了便利；其二，首次系统、精准地向汉语佛教界呈现了清辨《般若灯论》的思想原貌；其三，译文流畅准确，增强了佛教哲学经典的可读性。此外，在《般若灯论》新译本中，班班多杰教授撰写了近5万字的序言。序言里，他梳理了藏传佛教般若中观的源流演变及主要特点，从中西哲学诠释学角度，为藏传佛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的历史必然性提供了理论依据。并且，在“中观应成派”“中观自续派”名称来源等方面提出了新的学术观点，为相关研究开辟了新的思路。
班班多杰教授说：“中国佛教史上汉藏佛教译师们不约而同地翻译了印度佛教经典律三藏母本，两译所达到的共识与默契如网在纲，粲然可观。说明历史上佛教的梵藏汉之间存在着一脉相承、一以贯之的内在关联，并由此形成了佛教由西向东的自然流向和汇聚中华的必然结果。”通过汉藏译本的比较异同，从而互相理解、彼此助益、相得益彰，以便更加深入地把握此论的思想主旨与理论特色。古汉译中大量的名词概念、语句表达都为我们提供了现成的资源，无需再花费大量的时间去查找相关工具类书籍。由此可见，历史上汉藏佛教经典的互译，是汉藏佛教相互交流、彼此影响的坚固纽带。它为我们系统理解汉藏佛教交流交往交融、助力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极为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作者为中国藏学研究中心编辑、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 2020 级博士研究生）
原刊于《中国宗教》2025年第11期
